淮陽侯府京中的宅院位於新昌坊,早在得知要入京時,留守京城盧宅的仆役們便開始修繕清掃,如今瞧著倒能瞧出曾經盛極一時,金鑲玉裹的盧宅相貌。
盧府本該是京城高門顯貴的家族,卻因前朝之事家族受挫,許多支早是死的死,遠奔的遠奔。更多的是回了永川老宅。
如今整個門庭也沒幾個姻親往來。
樂嫣以前也是喜歡熱鬨的,可這兩年越發避著人了,許是像了她那位為了避免紛爭跑去封地的母親。她生性不喜理會那些勾心鬥角人情往來,也樂的沒有人來尋自己。
可旁的離得遠了的親戚樂嫣尚且逃的過走動,樂家人總歸是逃不過的。
樂嫣回京第二日,盧府一大早便有人登門上來。前一輛車拉著人,後一輛十幾抬的當季時興瓜果,連帶不知從處搜出來的壓箱底的茶葉,堆滿了整輛馬車。
這陣仗倒是頗引人圍觀。
饒是樂嫣也是驚詫,她這個晚輩沒去給長輩登門,長輩們倒是來給她一個晚輩送禮來了。
“來的是老夫人身邊的曹嬤嬤,曹嬤嬤帶老夫人的話來問娘子,何故回京前也不給府上去一封書信?早知娘子與侯爺入京,便該先去駙馬府上住著,都是一家人,又不是沒有庭院住,侯府的宅院慢慢修正清理才是......”
樂嫣聽著下人的回報,心中止不住冷笑。
她可沒忘記當年,母親才去世幾日,中氣十足的樂老夫人便帶著許多人忽地出現在汝南,不惜大鬨母親靈堂,當著母親排位的麵,也要逼迫自己認下庶弟,好繼承母親的爵位財產。
兩個府上鬨得險些刀兵相見,如今本該老死不相往來的,時隔兩年,樂家的人怎麼還好意思上門來?
樂嫣麵容生的嬌豔,美豔的皮囊骨相,上揚的唇角,極難顯出刻薄的動作來,如今她也隻能是扯著唇角冷笑:“你便回說,我染了風寒身子還虛著,祖母年邁多病,孫女等身子徹底養好了再說吧。”
樂嫣聲音壓得低低的,麵上晦暗不明。
樂老夫人將伺候了自己幾十年的婆子派來瞧她這個孫女,本有想看樂嫣笑話的意思,畢竟猜也能猜到,樂嫣如今的日子過的跟當年可沒法比。
嫁了人了,又沒了娘家人幫助,憑她那性子,焉能活得好了?
許是想看看這落毛的鳳凰,隻可惜樂嫣卻不給她機會,樂嫣隻打發了一個外院的仆人去帶話。
被親孫女擠兌‘年老多病’,可見這話傳到樂老夫人耳朵裡,能被氣到了什麼程度了。
樂嫣差遣人走後,便開始重新翻看起賬本來,聽著春瀾在一旁打趣:“娘子如今倒是不嫌這些賬本枯燥了?以往珍娘罰著您看,您都不樂意。”
樂嫣一本正經地說:“如今我好像才醒過來一般,那兩年也不知是如何過的,稀裡糊塗的,倒是叫你們也跟著我受了許多委屈......”
春瀾一聽,當即也是觸動良多,她眼眶微紅,卻是連連搖頭:“哪有什麼委屈不委屈的?做了娘子的婢女,不知多少人羨慕呢。”
她見樂嫣遲遲不語,垂著眼皮也不知在想什麼,忍不住道:“您以往是久居永川,這回回了京,殿下留在京中的產業倒是還叫樂家的人借口攥在手裡。幾處莊子與田鋪,那都是一年近千兩的雪花銀,還有一處溫泉莊子,一年四季都能有新鮮瓜果,如何能便宜了旁人?這回您既是回來,許多賬您都該清算仔細了才是。”
樂嫣恍惚一下,嗯了聲,低頭重新看回賬本。其實她最初也看不仔細,總是分神,隻是心裡強迫著自己仔細下來,慢慢靜下心來,本以為做不到的,這兩日竟也慢慢學會了。
這一看便是日頭西斜,對久了賬本她隻覺眼眶酸脹,見外頭日頭下了許多,沒那般熱了,便興起叫春瀾陪著往盧宅四處走一走。
樂嫣回京幾日,可是連盧宅的一半都沒逛過。
淮陽侯是大徵新封的小國侯,在這名聲之前,此處是大名鼎鼎的盧公宅。
府邸以中軸線對稱,左右雙路皆可踏入,處處朱紅大門,貫徹青鎖。
盧尚,盧敞,盧淮,一家三子位至司空太傅,左中郎將。
曾聽人說起,若非盧家戰死的戰死,投降的投降,隻怕前朝還能再拖五年。
樂嫣依著青石甬道走了半晌,聽著這些年留守此處宅邸的管家與她說著這處宅院中的許多典故,比如這什麼京城五十多個公侯宅院,彆院,就屬盧宅占地最廣大。
“夫人您瞧,這處院落名喚綠野堂,前朝盧家出的幾位宰相便是都在這處讀書,裡麵除了幾張席子,其餘皆是書架。彆看不起眼,這處學堂卻教導出了兩位宰相。”老管家頭發花白,精氣神倒是不錯,十分樂意陪著侯夫人身邊,替她說著各處院落為人不知的往事。
樂嫣本身也不是年紀大的,她才十七歲,聽到好玩的故事便也充滿好奇,斂著裙跨上台階,隔著窗往內綠野堂內瞧了瞧。
門梁格窗多處年久失修,許多細雕花樣描畫都失了顏色,灰撲撲的。處處荒蕪,雜草遍生,怎麼也辨不清原先的模樣來。
這算來還是樂嫣頭一回見到盧家京城的宅第,原以為在京城這片寸土寸金之地,盧府犯過錯事,後來又孤兒寡母日子難過,縱有千頃豪宅隻怕也都留不得十之一二。
怎知竟都保留了下來。
管事又指著綠野堂邊上小亭隔出來的一間屋舍,同她笑說:“這處是福堂閣,侯爺幼時便在這裡啟蒙讀書的,侯爺天資聰穎,三歲便開始習字,日耕不輟,夙夜匪懈,五六歲的年紀,就將前人那些詞章倒背如流。”
樂嫣隨著老人所指看過去,見一間孤零零的獨屋,一眼能看清裡麵所有擺設,隻擺放著一張案幾,竟然連凳子也看不見一個。
盧恒極少與她說自己年幼時的事,樂嫣如今倒是想起來,盧恒與她還真不一樣。
她跌跌撞撞再外邊長到了三四歲,太祖都登基好些年了,等四處都太平了,她才隨著父母從興州入了京。
盧恒大了她整整五歲,他幼年時,都是生長在京城的吧?
是了,若是那般,他出生時前朝仍在。既是天資聰穎的孩子,那個年歲的他隻怕什麼都記得了。
樂嫣瞧著有些出神,忽地聽身邊老仆聲音響起,“侯爺,您回來了。”
樂嫣一驚,抬眸望過去,不遠處的人一身玄色官袍,帶著樸素的十三環躞蹀帶,將他腰身襯托清瘦,孤高的宛如一顆青竹,正一臉平靜斂目看著她。
不是盧恒還能是誰?
盧恒對這位老管家十分禮遇,喚老管家去歇著,“我帶著夫人四處走走便可。”
語罷朝她走來。
他並不刻意等著她,與樂嫣留著兩步的距離,一前一後往內院走。
“可用過膳了?”他溫聲問她。
樂嫣緩緩搖頭。
“離晚上還有段時辰,我不餓。”
盧恒十分自然的去捉住她的腕子,將她往主院牽:“我倒是餓了。走,陪我去吃些。”
樂嫣眸子垂落看著他捉自己的手,他的掌心是涼的,貼在她肌膚上,叫自己起了點點不適之感。可她並沒有掙開他,有些乖順的隨他一同走著。
府上主母夫人的院落是一間正房,左右耳房並著兩側廂房,屋裡擺設還未來得及置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