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恒一腳踏進去,瞧了四周一圈,隻見畫案琴桌,六扇明窗外敞,照的窗明幾淨,清簡,卻叫人瞧著明敞舒坦。
如今還是夏日裡,許多幔帳都用不上。他的妻子卻喜歡掛簾子,層層疊疊的垂簾,再擺上屏風軟毯,倒是彆具一格。
樂嫣抬頭問他:“布置的如何?”
盧恒道:“你自己依著喜好慢慢布置。”
二人沿著紫檀木團桌坐下,婢女們一道道往桌上端菜。
香蘇湯,雲片糕,八仙過海鬨羅漢,玉帶蝦仁,最後一道茄汁魚卷。
隻五道菜,卻道道不簡單。
就拿這玉帶蝦仁來說,蝦是海蝦,從打撈上來到入蒸籠蒸前,都需是活蹦亂跳的。而綏都京口離渡口足足兩日路程,隻怕這蝦是一撈上岸,便馬不停蹄送來的。
盧恒入京後便往衙門忙碌起來,他這日還是頭一回回來與樂嫣用膳。
樂嫣並不餓,卻還是接過來廚房特意為她煮的湯,可她現在並不想同盧恒在一處桌子上吃飯,見盧恒動筷子夾菜,她便自己端著湯碗走去臨窗塌邊,將碗往案幾上放著,拿著勺子便慢吞吞吃了起來。
那餛飩湯鮮汁美,肉餡嫩彈,她正吃的津津有味,便瞧見盧恒竟是跟過來,走到她麵前坐下。
“你吃的什麼?為何不過去桌子上吃?”
樂嫣見他來,不知如何連嘴裡的餛飩也吃不下去了,匆匆啃了個皮兒就放回勺子裡。
她有些懶洋洋的,不吃餛飩了,也不看他,隻是側頭瞧著窗外的風景。
“唔,你去吃你的便是,彆管我......”
她知道,盧恒方才吃過了。
鄭表妹十分擅長藥理湯水,盧恒便特意給她安排了一間後邊帶著小廚房的院子。這幾日樂嫣與鄭玉珠都沒見過麵,可守意卻是經常跟黃鼠狼盯著雞一般,乾什麼事都要中途去鄭玉珠院子外邊溜溜。
是以她才知曉,鄭玉珠每日三餐都會熬煮湯藥,吩咐馬夫送去給官衙內的盧恒。
如此體貼用心,便是連樂嫣都大呼感動。
盧恒自然能察覺到她對自己的愈發疏離。
他斟酌一下,並沒有問旁的,隻像是隨意挑了個能與她聊起來的話題:“聽說今日嶽父府上來人了?”
樂嫣雙臂懶洋洋的撐著下頜,茶色的眸子一瞬不錯的盯著窗外,“來了個嬤嬤,我叫她們回去了。”
盧恒聽聞,便道,“當年之事算是掀過去了,如今她既是差人來就算是有心,我知曉你不喜歡樂府,可礙於孝道,你我也是該去一趟的......”
樂嫣卻不領他的情,隻道:“我自己心裡有數,不需要你教我。”
盧恒聞言,不免覺得好笑。這就像是一個三歲孩童告訴你,他已經半截入土了一般。
樂嫣有數?
她能有什麼數?
她被所有人保護的太好了。
如今什麼事都是萬事不知。
“你有什麼數?我說什麼,你聽便是。”
豈料這話不知如何刺傷了樂嫣,她一時忍不住嗓音都尖銳了幾分:“我為何要聽你的?!”
“為何?就憑你嫁給了我,妻子聽丈夫的話,可是天經地義......”盧恒也有些生氣,二人成婚兩年,她不是沒說過這種話的。隻是原以為這兩年的時光磨礪,總該叫她懂事了規矩了許多,怎麼如今,她又像當年那般幼稚了?
一場風寒,燒的脾氣又大了不成?
盧恒見到樂嫣撐著下頜的手緩緩放下。
那雙眼總算肯從風景上落到他身上。
“那......”
盧恒緊緊盯著那張嫣紅飽滿的唇,見這姑娘穿了件海棠紋的敞領廣袖襦,花萼般的領口托起她細長脖頸,陽光下麵龐如明珠生輝般,白潤無暇。
樂嫣抿著唇瓣,語氣有些輕飄飄的,仿佛是詢問他的意思:“那我們要是義絕了呢?”
盧恒聽了這話,眼皮一顫。
義絕?如何義絕?誰教她的詞?
自古隻有男子休妻,連和離也是天方夜譚,她膽敢同自己義絕?
嗬嗬,真是長本事了……
他見樂嫣唇角微動,似乎想要說什麼,盧恒卻不願意繼續陪她胡鬨。
他壓著惱怒:“你若是不想去樂府,便差人去問候,禮數務必做全。”
語罷,盧恒連飯也不想再吃,他掀眸,落下一句適可而止,人便拂袖而去。
他走的很快,幾步間便邁了出去,此後幾日都沒再踏入府邸一步。
......
......
樂嫣仰頭瞧著格窗外投射進來的豔陽,格窗外綠枝搖曳,蟬鳴陣陣。
她沒等來盧恒,反倒是等來了禁庭來人。
來人身量八尺,著一身暗紫圓領長袍,領口袖口皆鑲繡著銀絲流雲滾邊,頭戴垂角襆頭,約莫三十歲左右。目光清朗,斯文俊秀。
容壽雖是來宣旨,對樂嫣語氣口吻倒是親近,舒眉淺笑著,不見半點長春宮總管的輕狂。
“太後聞侯夫人入京,憐上京暑熱,命奴婢前來召夫人入太液池伴駕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