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侍官隻覺得自己考慮的周全,正是沾沾自喜想要隨後去朝尚大監討要賞賜,卻不想自己一套話沒說完,就聽砰嗵一聲,腦門一陣生疼。
那枚銅錢被皇帝朝他腦門摜了下來,打了幾個滾從內侍麵前滾了出去,也不知滾到了何處縫隙裡。
皇帝龍眸壓著慍怒,瞧那漆黑的麵色,內侍官懷疑皇帝恨不得再上前來揣他一腳。
將他踹去身後池子裡喂烏龜。
最終,皇帝卻唯恐嚇壞了旁人,隻能忍著滿腔的怒火,道了一句:“滾。”
這話一出,四周跪下的娘子宮人太監們一個兩個都連滾帶爬的走遠。
樂嫣自然也不想留下受皇帝繼續欺淩了。
她心中酸楚,隻覺得幾年沒見,聖上再不是以前的模樣。
怪不得都說天家無情,可不儘然?
想必自己將他當作舅舅,他卻早不將自己當作外甥女了。也是,自己又算的了什麼外甥女?本來就不是親的,他不記得了也是常態......
樂嫣自地上起身,顧不得拍打染了灰塵的衣裙就隨著旁人一同走遠。
真當她樂意捧著這群沒有人情的王孫貴胄臭腳一般。
若是可以,她寧願一輩子也不進宮一遭。
皇帝暗暗切齒,卻隻能眼睜睜瞧著那娘子楚腰纖纖,提著裙小步走遠。
遠了,遠了,直至瞧不見了。
他動了動袖,便有許多宮人小跑來跪在他膝前一片。
“聖上有何吩咐?”
當今年紀輕輕便做了天下之主,自小到大少有不順,脾性自是高傲,可這話叫他如何問的出口?
朗朗天日,要自己告訴萬民,他是荒淫無道,覬覦臣妻的君主?
宮人隻見天子陰沉著臉又叫他們退下。眾人不明所以,卻無人敢多問一句,當即退的遠了。
方才還滿是熱鬨的幽池邊,一下子冷清下來。
當今在廊下站了片刻,任由池水中冰涼的風穿過,刮過他麵上,灌入他寬袖,將袖口吹的股起。
這一刻,他那些不齒與人的念頭迅速鼓起。
念頭才出,就叫他掐滅。
他思來想去,覺得自己許不是荒淫無道,隻是看重皮囊罷了。
皮囊多容易尋得,遠遠算不得什麼。
皇帝下定決心將某人的身影忘乾淨,重回顯龍宮裡批奏折,將那些堆積許久的奏折儘數批完。再多的心思,看上幾個時辰奏折,累了疲倦了就想不了太多。
奈何他才邁開腳步,卻一下子忘了自己方才的決意,抬腳便朝太後宮裡走去。
內外命婦入宮,總要往太後跟前去請安的。
皇帝一路走走停停,經過女眷時,總要多看幾眼。
這也是他頭一回做這等事,還很不熟練,幾眼瞥去不夠隱蔽,便叫那群鶯鶯燕燕一個個麵上緋紅,神情羞澀。
等去了太後宮裡,太後方才與娘家嫂子弟媳說過話,麵上還帶著笑意,見到皇帝一聲不吭跑來她宮裡,滿心詫異:“聖上今日怎麼得空了?”
這兒子回朝也有十來日的,除了頭一天來她這裡過來一趟,之後便往前朝忙去了。
太後往日裡聽了容壽的話,時常差人往顯龍宮裡送去些湯湯水水,也不知這兒子有沒有辜負她的一番心意,反正麵上的母慈子孝,太後已經很努力在做了。
皇帝“唔”了一聲,“往北苑經過,便來看看母親。”
太後頭一回聽皇帝這等孝順的話,皇帝也是頭一回說,說出來二人都並不覺得有幾分感動,反倒是氣氛間彌漫著一股說不上來的彆扭。
皇帝輕咳一聲:“方才見外邊熱鬨,母親召見女眷了?”
太後見皇帝問起,才想起一樁事來:“今日善化的姑娘也入宮看了哀家,可是不巧,前頭剛走後頭你就來了。要不差人去請,說不準還能攔住。”
皇帝如今心思不在這些事情上,隻道:“改日吧,改日吧。”
太後笑了,倒是破天荒與他聊起那小丫頭的事兒,拿著逗趣,笑得開懷:“問她可還記得皇帝?她說還記得,說你是幾個舅舅裡最凶她的一個,她見著你都要躲著走。如今你見到隻怕要驚詫一番了,生的很是漂亮......”
皇帝如今一聽漂亮這個詞,腦子裡想的都是那人,哪裡還有空聽太後說話?
太後連喚皇帝好幾聲,好在皇帝回神的快,見太後看自己的眼露詫異,便隨口找了個借口:“朕記得她成婚挺久的了?還沒有孩子?”
太後斜睨他一眼,心道原來還知曉催旁人?
“她不怪你,你倒是還怪起她來。”
皇帝聽了不解,這與自己有何關係?
又聽太後繼續:“皇帝將人家丈夫調去了南邊兒,一去就是大半載,你當娃娃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
好在還算是有些良心,將淮陽侯召回了京中,不然叫人家年紀輕輕夫妻兩個分居兩地,便是太後都覺得有些對不住了。
皇帝聽了,也隻能附和笑了,“這般說來,那倒還真是朕不是。”
這日,皇帝破天荒的作陪了好一會兒也沒離開的意思,倒叫太後奇怪。
“皇帝可還有事?”
皇帝慢吞半晌,才沉聲道:“前朝眾位相公商議南征犒賞群臣,內宴原定在保寧殿,如今倒是商議著暑熱改來太液池。兒子過來與阿母說一聲,到時候駕臨慶賀賜慶功宴,就在阿母的瑤華宮後麵,阿母喜好熱鬨,那日想必是合您心意。”
饒是太後活了這麼些年,也沒見自己兒子一口氣與她說這麼長一通話的。
仔細一聽,卻又不知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說了許多,又好似一句沒說。
設宴的事兒也不是什麼大事,若是定下自有內府告知她,太後也是早就知曉了,甚至還差了她宮裡的人去布置去了,如何需要皇帝親自跑來說?
陳太後心生狐疑,不免往壞的想。
又聽皇帝說她喜好熱鬨,便以為是這個慳吝的兒子借機說她成日召見命婦,興辦宴席,陰陽怪氣罵她耗費銀兩。
畢竟這群女眷來來往往,花的可都是內府的錢。
太後這般一想,難免心中不愉:“以往你不回來哀家一個人難免苦悶,見這處風景好便常召些命婦進來小住,皇帝如今回朝,這處禁宮倒是不好再成日女眷來往,哀家也不叫她們進來了......”
“該常召她們入宮才是。”
頂著太後驚愕的眸光,皇帝替方才那句話做解釋:“兒子忙著朝政不能時常陪伴阿母,有女眷陪著您,兒子便是在前朝心中也寬慰。”
陳太後一時間張著嘴竟發不出聲兒來。
這話多好聽,著實想不到這是她那好大兒嘴裡說出來的話。
以往一見她花點錢,哪回不是一張臉都比碳都黑?
自己過壽多花費點銀子都要藏著掖著生怕這個兒子知曉,私庫的錢更是進了他的少府寺就彆再想往外拿。
一毛不拔的鐵公雞,今日怎生轉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