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就說是哪家府上的娘子?一進來我隻覺得眼前生輝,誰曾想竟是長公主的女兒,果真是女大十八變,出落的愈發好了,竟叫老身也認不出來了......”說這話的是宗室裡最年長的一位老夫人,她丈夫乃是太祖爺堂弟,當年隨著太祖爺打天下,後朝廷立下,得封為太原王。
如今她的丈夫早已過世十幾載,如今的太原王是她的長孫,這位連太後都要稱呼一句老嬸子。
太後正與旁的女眷說話,見樂嫣來,便令人給她賜座,當即有兩個小黃門抬著一矮塌上前放在樂嫣手邊。
太後看著光彩奪目的樂嫣,不由想起來:“宮人方才還說,見到你的夫婿了,與哀家說淮陽侯生的是如何如何的高俊。”
女眷們一聽皆是七嘴八舌探聽起來,聽說樂嫣的丈夫身邊沒有妾室,一個個都豔羨不已。
女人又不能掌權,嫁了人還能有什麼好比較的?無非是比比誰的子女出息,誰同丈夫更加恩愛。
以往的樂嫣被人這般吹捧,隻怕心中滿是歡喜得意,隻是今日的她隻覺滿心苦悶,窘迫的笑了幾聲。
恭王妃看了眼身側與樂嫣同齡的女兒,假模假樣的哀歎一聲:“可不是呢,這是小年輕夫妻才有的恩愛。我家這個女婿雖也與我女兒恩愛,隻無奈往日政務忙,時常見不著人......”
恭親王家的縣主名喚義寧,算來義寧也要喚樂嫣母親一句大姑母。
她年歲與樂嫣相差不大,小時候二人在京城自小是被眾人比著來的。許是成了習慣,如今樂嫣一回來,義寧的母親就迫不及待要將自己女兒再與樂嫣爭一個高下來。
這話說來是埋怨女婿忙,其實何嘗不是炫耀?
畢竟京城人都知曉,義寧的丈夫除了年歲比她大了一些,其它的處處都沒得說。
一等公世子,在京城多是一群好吃懶做養廢了的二世祖,隻是這義寧的丈夫不一般,早早入了皇帝的龍鑲衛曆練,如今才幾歲年紀?二十七八歲,便已是龍驤衛都統。
反觀皇朝宗室,哪怕是親王,擁有封地,也多數是不掌兵權的,隻靠著些朝廷俸祿與湯邑過活。女婿如此了不得,自然成為恭親王一家炫耀的資本。
義寧被母親狠狠一手肘,便連忙將自己拿得出手的丈夫引進來。
她丈夫生的果真不差,雖皮膚黑了些,卻是身高八尺,雙眸黑亮,炯炯有神的正派之相貌。
先前離得遠,樂嫣隻覺得眼前人似曾相識,走進了仔細一瞧,可不就是那日驛站裡那人身後的隨從麼......
是喚高什麼來著——
“彥昭,彥昭你過來,叫太後娘娘好生看看你。”
高彥昭自然也是認出了樂嫣。
他瞪大了眉眼,很是驚詫,許久說不出話來,便是連義寧都瞧出些來。
“怎麼,莫不是你二人認識?”
樂嫣恍然一下,倒是那位高都統先她一步矢口否認:“不,不認識。”
樂嫣不明所以,卻也應他的意思,笑著搖頭。否則解釋起來,豈不是該將皇帝也給攀扯近來了?
高彥昭顯然不懂自己妻子炫耀的心思,被叫來人群中同猴子一般被女眷們圍觀打量,往日想必便已經是直愣愣的一個人,如今一張黑臉中透著紅,甚至同手同腳不會走路一般,惹得眾人哄堂大笑。
樂嫣見了也實在忍不住,以袖掩麵,忍俊不禁偷笑起來。
義寧有火氣不敢朝著長輩,卻是不怕樂嫣的。
一見樂嫣偷偷的笑,義寧立馬收攏麵上的笑意,朝她狠狠瞪了一眼,旋即上前幾步朝著太後耳語。
義寧這些年在陳太後麵前極為得臉,她的話也叫太後起了心思,便抬手喚樂嫣道:“你丈夫是外頭哪個?叫進來給我們看一看。”
眾人一聽這話,頃刻間就如同沸騰而起的開水。
“早聽聞長公主的子婿俊美之名,我等還隻是聽過。今日想不到竟能有幸一睹其容貌。聽說當年樂娘子嫁過去,愛慕盧二郎的姑娘們眼睛都快哭瞎了......”
眾人隻怕也報著叫二人對比的心思,好分出個優略來,一個個頓時如同打了雞血一般,攛掇著樂嫣去請人。
太後也發話了,樂嫣頗有些進退難為。
義寧縣主見她如此磨蹭,更是還她譏諷一笑,“姐姐這是如何?不想去麼?”
樂嫣一聽,心中認不住譏諷一聲。
旁的不敢說,若是論容貌,盧恒隻怕還沒差了誰了。橫看豎看也比義寧這黑臉的粗魯丈夫好看了不知多少倍。
怕?誰怕?
她將手上茶盞往案上輕輕一擱,衝著簾外虛手一指,麵上帶著點點緋紅。
“喏,我丈夫便是前麵那個,瘦高的穿緋紅衣裳的那個。”
前殿是朝臣宴飲之所,後殿垂落著幾道珠簾,將男女阻隔開,卻並不掩人。
隻是隔著太遠,眾人衝著樂嫣手指方向看去,饒是如何努力的瞧,也隻能見到一個穿著朱紅衣袍,高高瘦瘦的男子身型。
太後乾瞧見那道青竹一般孤高冷傲的身影,見不著人,自是心中著急,便與樂嫣催促道:“快去,你親自去叫他近來吃酒。告訴淮陽侯,外邊殿裡的酒水哪裡有哀家賞賜的好喝?近來哀家給他與高都統賞酒喝。”
樂嫣應諾,頂著旁人湊熱鬨的眸光,蓮步款款離去。
她無須宮娥引路,便徑直朝前殿斂裙小步而去,走至那道身影身後。
盧恒正與同席男子互相交談,卷著酒水來喝,猛不丁便聽身後一道清麗的聲音喚他,“二郎。”
久違的稱呼,倒是叫盧恒很是受寵若驚,連忙回首看去,隻見自己的妻子站在角落裡,素手輕輕牽住他的衣袖一角,將他往外拉。
“二郎,你同我往後殿去......”
“可聖上——”
盧恒話音未落,樂嫣靈敏的直覺叫她勾盧恒手袖的手指一頓。
她察覺到一道鋒利如刀的視線落在她身上。
那種似曾相識之感,直叫樂嫣心間微顫。
她幽幽抬眸,果真見那明堂之上,一身玄金龍袍的天子早已端坐龍座之上。
外邊正是霞光萬道,天光層層傾泄而來。
皇帝麵龐威冷,身量高大,頭戴梁冠,耳側兩條玉珠流蘇垂至頜下。他眸光下斂間長睫掩落間,倒是將通身的淩厲柔和了幾分,甚至顯出幾分罕見的斯文俊秀來。
他手端玉盞,杯口朝敬文武百官,隻那雙深邃威冷的眸,卻是朝她睥睨而來。
皇帝深幽的眸,凝在她身上——凝在她牽扯盧恒衣袖的那隻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