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簾幕,明月珠壁,幡旄光影,照耀一殿。
台上歌舞升平,台下弄盞傳杯,笑語喧嘩。
樂嫣帶著盧恒重入後殿,走至太後身前請安。
盧恒目光端正凝重,一身公袍叫他穿的挺拓莊嚴,饒是也第一次麵對此等場景,被眾人打趣,也是麵容不改,舉止清朗。
莫說是今日才得一見的女眷們,便是近來與他漸生嫌隙的樂嫣,人前領著這般風采的丈夫出場,也不得不心中稱讚一句——嗯,當真是十分給她長臉麵。
太後問盧恒話,盧恒回答亦是不卑不亢。
隻義寧縣主啞口無言,神情惱恨的看了一眼身側不知眾人所雲的丈夫。
女眷們則多有歎樂嫣好福氣的。
“方才我們還說,樂娘子是如此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貌,淮陽侯又該生的如何才能與之相配?今日一見,果真是郎才女貌......”
“可不是?不然當年長公主能同意這樁婚事?將自己的掌上明珠嫁去那等地方?”
樂嫣聽著聽著,微微掀眸去瞧盧恒的麵色,見他動作慢悠悠的,那張冷薄的唇清瘦的下頜線似乎有些緊繃著。
眾人正說著,忽聽殿外傳來一道肅穆男聲。
“前殿都能聽到母親這處歡聲笑語。”
眾人驚駭間,一襲玄衣袍衫拂入門檻。
日光穿透窗棱,投射在那截繡著滄海龍騰紋的袍角,隨之步伐交替間,金龍欲奔騰而出。
皇帝帶著凜然威儀,緩步踏入大殿中。
簾幕飛落間,眾人停下手中酒杯,忙中有序離席參拜。
太後見皇帝來,麵露淺淺笑意,“正說起這小夫妻二人,這般恩愛模樣,倒是叫旁人羨慕的緊。淮陽侯夫人,你上前來,叫你這皇舅仔細瞧著,看他可還能記得你來?”
皇帝漫不經意順著太後所指方向,掀眸落去,對上她那張含笑的眉眼。
隻見朝思暮想之人立在暮光下,一身絳紫曲裾袿裳,端端正正合袖垂首。頷首間露出一節皙白的脖頸,細頸上瑪瑙翡翠珠串,華光璀璨。
她自太後話落,便緩緩走上前,從雙交四椀菱花格窗前行來,蓮步盈盈。
每一腳都落在戶牖格心傾斜灑出的熠熠霞光上。
夕陽下身影纖細婀娜,鬢發都染上了一層柔軟的金光。內殿中氤氳著水沉香輕輕的甜,也隨著那娘子的湊近,一點點浮動過來。
皇帝微微眯起眸來,趁著此時,才敢不加掩飾的凝望起她來。
原來,她叫樂嫣。
原來她便是鸞鸞——
是了是了…想不到世間竟有如此湊巧之事……
.......
皇帝對鸞鸞的印象,總是很久遠很久遠。
久遠到她剛出生那年。
那年興州大亂,家將叛主使得城門被破,數千敵騎不出一日便殺入了興州府,一路奔襲將軍府,隻為活捉殷氏之人。
內外交戰,府中最後一隊甲兵從密道護送城內女眷與幼童,連夜往後山躲藏。
善化彼時正是身懷六甲,還未足月,卻一路奔逃以至途中早產。
猶記那夜兵荒馬亂,刀劍相擊。女眷們圍著照看符瑛,還不滿十歲的殷瞻跑去樹上望風,卻瞧見四處黑壓壓湧上山的敵兵,他慌忙從樹上跳下來報信,手裡卻被塞進一個繈褓。
那是一個用大人衣物倉促卷起的繈褓。
祖母仍是笑的風輕雲淡,毫無畏懼,隻是格外叮囑他:“去,抱著這孩子尋一處山洞裡躲著,數上三個日夜,再出來。”
那是殷瞻頭一回照看孩子。
繈褓裡那團紅忽忽的肉,軟和的像是一隻沒有骨頭的小老鼠,叫他抱著有些害怕,唯恐一不小心抱得緊了勒死了它。
他隻帶著一把匕首,一張短弓,抱著她翻過數不清的泥漿土地,尋到了一處最隱蔽的洞穴。
許是洞穴黑黝黝的深不見底,許是黑暗中不知是什麼動物摩挲枯枝樹葉的聲響,叫這孩子嚇得放肆大哭起來。
她雖小,卻哭聲震天。
為了躲避追兵,他更不敢叫這孩子哭,便將自己的指頭塞去它的嘴裡。
“彆怕,彆怕,有大蟲來了,我也能殺掉它。”
也不知是他的指頭有用,還是他的話有用,那隻小老鼠竟真的停住了哭泣。
它含住了他的手指,吮吸起來。
“聖上萬安。”
一對璧人請安的聲音,將皇帝從記憶深處拉了回來。
皇帝心神恍惚,無數言語繞過唇舌,到最後落在她身後與她一同出席,恩愛無匹的丈夫身上。
那是一個身姿清瘦,姿容出色的男人。是一個時下娘子們都喜好的麵如冠玉,溫潤無雙的郎君。
亦是......她如今的丈夫。
皇帝內心一片悲切慘淡,卻還要含笑落下一句,似長輩的關懷。
“免禮,記得是喚樂嫣吧?”
她款款起身,唇角彎著溫柔的弧度,紅唇張合:“聖上好記性,妾是喚樂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