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天水——
常言道秋日勝春朝,秋日裡便是連旭日都多了幾分璀璨。
天水城中矗立著規模宏偉,高大巍峨的燕王府邸,無疑是整個朔州眾人最為引目的存在。
在這朔州,百姓尚不知有天子。
燕王府正門五間,繚以崇垣,翼樓各九間,前墀護以石闌。
府門往後,處處錯落有致飛甍相連的金闕樓閣,可這璀璨豔陽裡,如今卻掛滿白幡,哀聲切切。
喪樂已止,淒切哀哭之聲卻仍不絕於耳。
廳堂內皆是燕王手下官員家眷,以及燕王遺孀女眷。
高堂之上端坐一年輕婦人,一身孝衣,滿頭黑亮烏發隻做垂髻,簪以一素白銀簪。
她麵容蒼冷,難掩憔悴之色。
此人正是先王王妃,新王生母,更是天家的長公主。
旁邊哀哭不止的幾位皆是先燕王的另幾位側室,兩相一對比起來,倒是襯的正妃冷漠異常。
眾人見此不敢言語卻也是心有所思。
都說先王與這位王妃間的事.....
世人皆知——
士族門閥枝同葉脈同出一氣,壟斷朝廷,皇權旁落。
皇族女兒莫說是公主,便是宗室貴女也難以幸免,政治聯姻數不勝數。
這位先王王妃便是當今天子胞妹,太後膝下獨女,晉陵長公主。
奈何再是出身尊崇,也逃不脫皇室女兒的使命。
成年後被賜婚給了先王。
夫妻二人感情算不得不和睦,礙於皇室顏麵才得以和平相處,生了世子來。
如今燕王薨逝,靈柩本早該安置入葬,奈何王妃壓著隻說等世子回來方才入葬。
眾人正想著,便有小廝繞過前廳匆匆來報:“世子爺回來了!正往前廳焚香祭拜王爺。”
一直沉默的晉陵長公主聽聞,麵上泛起一絲激動來,連忙吩咐小廝去前院請人。
前廳吊唁的眾人大多是先燕王的下屬,麵對新王不曾了解半分。
待見到這位隻曾聽聞不曾麵見的新王歸府,獨身一人緩步登室祭拜時,眾人皆是大為震撼。
新王一身白衣,發戴素冠,周身青白無一絲裝飾,言行舉止卻是神姿高徹,日月光華。
卻又因麵容太過俊美皙白,像一個不染風霜的公子。
有些官員互相打量一眼,心中擔憂這位新王怕是個徒有光華外表,年輕吃不得苦的。亦或是學了皇都那副腐朽的做派,被皇帝老兒刻意養廢了去。
這朔州,可不是一個錦繡堆裡長出的孩子能擔起來的——
但這話自然無人敢說。
...
待到日頭將正殿曬出明晃晃的光,門柱上五彩金雲龍紋反射起璀璨光華。
郗珣與晉陵長公主這對分離多年的母子終得相見。
郗珣邁入正堂朝著母親稽首行禮,“孩兒回來晚了,請母親節哀。”
晉陵長公主眼中閃過傷感與懷念。想上前將人仔細摟進懷裡,如同當年送他出去時那般......
奈何孩子早已長大了。
她的兒子,生來便是有著與尋常孩子不一般的人生,那般幼小需要父母的年紀,為了能叫皇兄安心,她便也隻能狠心不去管孩子,將孩子送往吃人的深宮。
這麼些年了,她的孩兒身量竟已比自己高了......那般的清瘦,眉下眼眸似一雙化不開的漆墨。
生的竟是這般的俊朗。
晉陵公主隻覺眼眶酸澀,她溫聲叫起他來,“珣兒回來了便好。路程遙遠,你也是勞累,你父親他的病來勢洶洶,誰又能料到竟會是如此......”
母子二人難得的訴說思念之情,周遭女眷們皆是掩麵掩住哀苦聲,半點不敢打擾這對母子。
“這些年珣兒在禁庭之中,一切可還好?”
縱然時常有宮中人傳信回來,長公主仍不住的要再問一遍,聽她兒子仔細的說。
“一切尚好,兒拜宋公為師,老師為兒傳道解惑,陛下許孩兒入朝聽政,皇外祖疼愛孩兒,時常念起母親......”
旁的一切晉陵長公主都尚且能冷心冷情,一聽自己的老母親,隻覺麵上酸澀難忍,她連忙將頭偏開才將將忍住了淚意。
這般一偏頭,晉陵長公主便瞥見有個穿著一身粉襖的三寸丁站在屋外。
生的白淨,團子一般的小姑娘,腮上是兩團嬰孩兒般的粉紅。
正往裡頭探頭探腦的模樣,十分憨態可掬。
小姑娘大大的眼睛好奇的瞧著四周,肉手抓著門框,不停的在人群中尋找著什麼。
可她太矮了,廳堂裡又都圍滿了人。
往常她知曉她的阿兄穿的是白衣,如今這屋子裡一群人皆是白衣,她怎麼也找不出她的阿兄來。
找了許久都找不到,小姑娘麵上不經泛起了委屈驚慌失措的神色。
以為是她不乖,又被阿兄丟掉了。
這般可憐模樣叫晉陵長公主心裡的那點子悲戚一下子去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