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愫正同劉夫人在內室裡打著花樣子。
劉夫人坐在暖榻上,手上端著一個翠綠的繡棚,她繡活兒好,時不時便要親自教導女兒一番。
她帶著女兒縮在這方小院裡,好在公主卻並沒薄待她母女二人,日子比旁出過得不差。
唯獨叫自己憂心的便是女兒以後的婚事。
郗愫今年十三歲了,朔北許多姑娘十五六歲便也嫁人了。她雖說隻是一個連說話都不敢大聲的側室,可她的女兒卻是正正經經的王府姑娘,放眼整個大梁,也再找不出幾個比得過郗愫出身的。
劉夫人忽的歎了聲,惹得郗愫奇怪看了她一眼。
“愫姐兒,你該往公主那處多去去,你是王府的姑娘,便也是長公主的孩子,你也大了,有些事無須再三叮囑你......”
如今滿府的人誰都能瞧見,府上的那位瓏月姑娘有多得寵。
便是連那位主母都喜愛的緊,聽說親自吩咐的身邊女官,往瓏月姑娘送了不知多少次的衣裳首飾,時常招瓏月姑娘去她屋子裡說話。
瓏月姑娘自從有一次自己尋來了她們院子,日後總時常跑過來玩,是以劉夫人也常瞧見那瓏月姑娘穿的衣裙首飾。
小小年紀已經穿上了一寸千金的蜀錦緙絲,瓏月喜好兔子,是以連小衣裳鞋子上都繡著兔子,拿紅寶充作眼珠子。
劉夫人並不知這些都是西苑裡長汲的安排,郎君懂養什麼孩子?定都是長公主吩咐婢女們置辦的,莫說那一寸千金的蜀錦,便是小孩兒一季置換幾十雙的小鞋,都鑲嵌滿了珍珠。
自劉夫人知曉那瓏月姑娘的奢侈,心中難免的有幾分酸澀。
她自然不敢責怪長公主,心中便隻能怪自己女兒性子不好,老實沉悶,若是能有瓏月半點活潑勁兒,也不至於至今都沒再新王長公主麵前露臉。
“你日後的婚事全要看長公主的意思,長公主先前便同我說過,日後她是要做主將你嫁入京城的,隻是還不知是哪位。日後你嫁過去,我們母女此生再難一見,你怎麼還這般悶......”說著,劉夫人便紅了眼眶,頗有些怒其不爭。
說的好聽些是嫁回京城,其實便是長公主想將她嫁回皇室裡,日後能與朔州親上加親罷了。
可至於郗愫日後郎君的相貌品行,那便是輪不到她們選的。
在大梁,世族女兒們生下來都是要被當做貨品一般買賣的。晉陵長公主倒是投胎的好,是先帝嫡女,不也是避免不了這些,將將及笄就被賜婚來了千裡外的朔州,二十餘載也回不去京城一遭。
郗愫許是見得多,聽得多,早有心裡準備,聽聞麵色未變,隻淡淡道:“有王兄一日做這燕王,我一日便能有個依靠。隻要姨娘你在府上過多好便好了,嫁誰嫁去哪兒對我都沒什麼區彆。”
她是燕王的妹妹,郗氏的女郎,總不會有人敢折辱打罵她,日後自己將日子過舒坦了,不要成日悲春傷秋才是要緊事。
劉夫人一聽這話,心酸難忍,卻也覺得安慰不少,新王溫煦持重,休休有容,必不是刻薄寡恩的君上。
大姑娘能有一位這般的兄長,比起旁出府邸的庶女,自然是福氣深厚。
唯一叫她鬱悶的是這個女兒不爭氣的,半點不知為人處世,公主麵前連半個字兒都不敢往外蹦,遇見了新王更是遠遠避著走。
長此以往如何能行?
劉夫人迫不得已逼迫郗愫:“你該日日往長公主院中去請安......”
郗愫勉強一笑,卻是拒絕:“如今母親日日禮佛,等閒不出院門,更不喜歡我們去打擾,便是連瓏月也不見得去幾次,又是何苦惹人厭煩呢?”
不得人喜歡的性子,便是日日去端茶倒水伺候,旁人就能喜歡你了?
便是真伺候的像是親娘一般,長公主便能不拿捏她的婚事了?
郗愫年紀小卻比劉夫人都要看的清明,晉陵長公主當年可是連親生兒子都交出去的,她不過是個庶女罷了,安分守己最是要緊。
母女二人氣氛有些僵硬,郗愫聽屋廊下有聲兒傳來。
婢女春曉臉上帶著歡喜,笑說:“瓏月姑娘過來咱們院子裡了。”
話音將落,小孩兒就蹬著鹿皮小靴,從門簾縫隙裡擠進來。
她奶聲奶氣的仰頭,衝著郗愫奔了過來。
“瓏月?”
郗愫不禁坐直了幾分,麵帶驚訝,見著人麵上掩飾不住的帶起了笑意。
“你怎麼又來了?”
為什麼用又?因為早上瓏月已經來過一次了。
小姑娘萬般自來熟的爬到愫姐姐身側榻上。
她奶聲奶氣道:“院子裡沒人陪我玩,瓏月來尋你玩兒。”
瓏月從回府裡便是一副玉雪可愛的團子模樣,便是小大人一般模樣的郗愫,見到這般圓墩墩的小妹,抱著就不想撒手,忍耐住想要親那圓臉兩口的衝動。
郗愫到底沒忍住手癢,去揉了一番瓏月肉嘟嘟的臉蛋,看到了小孩兒幾分晃動的門牙,她有些驚奇的喊劉夫人:“瓏月的門牙好像鬆了?”
就連劉夫人也難得笑的開懷,連手上打著的花樣子的擱在了一邊,仔細上前看了眼瓏月,“哎呦喂,瓏月姑娘這是要換牙了?這才幾歲就要換牙?怕是平日裡糖吃多了吧。”
瓏月咬著手指頭搖頭,“沒鬆,沒、沒吃糖。”
仿佛隻要她不承認,那顆搖搖欲墜的牙就不會掉。
郗愫見此跟劉夫人抱怨:“瓏月真可愛,比琰哥兒不知乖巧了多少。”
劉夫人失笑:“這如何比得?琰哥兒是兒郎,自然有幾分頑皮,姑娘家要乖巧些,二姑娘如今還小,還能舒坦兩年,等上了七歲,女娘家家該學的都要學起來了。”
郗愫聽了沒再說話,也沒應聲兒,想必是母親的這套說辭她已經聽得厭煩了。
小孩兒都喜歡旁人說她大,羨慕能長大,一聽有人說自己還小,當即就不樂意了。
瓏月嘟囔道:“你說的不對,阿兄說我已經是大人了。”
一群人忍著笑看著坐在榻上小小一團的卷發小姑娘,
“王爺真這麼說的?怕是瓏月姑娘扯謊吧。”
瓏月傻乎乎的掰著手指:“阿兄說我已經是大人了,要懂事,不能挑食,不能吃糖,不能、不能——”
還說了什麼她都忘了。
往常院子裡時間倒是有幾分難熬,尤其是劉夫人帶著郗愫在院子裡繡花,一個下午總覺得時間冗長,偏偏這日一群人聽著這小孩兒的童言童語笑的前俯後仰,竟一下子就到了日薄虞淵的時候。
劉夫人繡完了手上的花兒,叮囑郗愫仔細看著瓏月,便帶著婢女匆忙往後院盯著菜去了,劉夫人也沒旁的愛好,喜歡做菜這便是排在頭一樣,連她的婢女們都一個個被帶出了一手好本事。
郗愫這段時間已經學會如何抱這個胖娃娃,她見左右人都走了,連忙將矮墩墩的團子托著腋下艱難抱在自己腿上。
沒待瓏月反應過來便往瓏月圓嘟嘟的臉上狠狠親了一口。
瓏月眨巴著水汪汪的眼睛:“......嗚嗚姐姐?”
瓏月感覺自己像是一顆被盛在碗裡等著被吃的湯圓。
她扭著身子要下去。
郗愫哄她說:“小妹天天來姐姐這給姐姐親一口,姐姐每天給瓏月準備糖吃。”
瓏月烏亮的瞳仁水意朦朧,猶豫了片刻點點頭。
她提出要求:“姐姐要給我兩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