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聽長汲說起過阿兄身份如何尊貴,可小孩兒與阿兄朝夕相處,甚至同吃同睡的,如何會察覺的到呢?
與她而言,她有無數金線銀線寶石珍珠鑲嵌的華麗衣裙,阿兄卻隻穿著簡樸,春夏秋冬皆是素淨衣裳。
郗珣膳食更為簡樸。
反倒是瓏月嬌生慣養,錦衣玉食仍需滿府人便著花樣哄著。她花費的銀錢不知比嫡出的兄長多出多少倍。
她聽院子裡嬤嬤說,養她長大的銀兩,足夠重新蓋上幾座燕王府。
以至於‘尊貴’這個詞,瓏月一直覺得自己是比阿兄尊貴的。
且她幼時就問過阿兄,何為嫡出?何為庶出?
阿兄說,正妻之子女是為嫡出,其餘偏房所出為庶出。
皆為父所出,母不同罷了。
阿兄說,生養者才是母親。
是以,年幼的小孩兒從不隨著阿兄管長公主叫母親。
直到今日瓏月才知,原來嫡庶之彆在外人看來竟是天壤之彆,她與阿兄是至親兄妹,卻也有著天然的地位差彆,不過如今叫她難過的不是這個——
瓏月仰頭看著她的兄長,卻隻能看見兄長精致的下頷,她悶悶地問他,“我的阿母呢?為何我從沒見過她?”
阿兄有母親,長姐有母親,就連二哥也有母親,他們的母親對他們都可好了,可隻有她沒有。
郗珣不知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他輕輕撫著懷裡小姑娘柔軟的發。
她今日受了驚嚇,遠沒往日的精氣神。
往日二人如此久未見,這個調皮的孩子必定是要絮絮叨叨說上許久的,哪會如這日這般安靜,又低沉。
縮在他懷裡,被夜風吹的瑟瑟發抖,無助的問著這個叫他不知如何回答的問題。
郗珣想了想,最終沒有告訴她,她是被自己撿到的這個實情。
他隻道:“等你長大些再告訴你。”
小姑娘還是太小了。
“每次問你,你總這般糊弄我。”甚至連瓏月都時常質疑起來,自己的身世是不是見不得人?
郗珣聽了無動於衷:“等你同兄長如今這般大,兄長便會告訴你。”
這般一說,瓏月忽的想起小時候。
自己不喜歡吃飯時,兄長便嚇唬她,不吃飯會長不高,隻有吃多了才回長高。
“瓏月要是努力吃飯,能長多高?”
“瓏月想長多高?”
“瓏月想長得比阿兄高。”
少年笑說:“那你就要頓頓吃三碗飯。”
瓏月再不挑食,頓頓都吃三碗飯,可她很久後才發現兄長騙了她。
饒是她如何努力,也不會長得比兄長高。
六歲時,她長到兄長腰間,十一歲時,她長到兄長胸前。
十四歲時,她興高采烈的發現她已經快長到兄長的肩頭,為此她無數個夜晚祈禱老天讓她再長高一些,她就能超過兄長。
結果如今她十五歲了,瓏月悲催的發現,她身高幾乎不再有變化了。
她仍沒有超過兄長,她奮力站直,奮力的跳起來,也隻勉強到他肩頭一寸。
兄長永遠像是一座挺拔的大山,將她罩在身下。
瓏月動了動身子,忽的察覺到渾身的疼痛。
原本見到兄長回來隻覺得滿心歡喜,可如今欣喜逐漸冷靜下去,遲鈍的痛覺才湧現上來。
她後背與腿間方才跳下馬時的摔傷和被枝丫的蹭傷,如今隻覺得四處火辣辣的脹疼了起來。
郗珣一慣敏銳,且又是自己養大的小孩兒,見她如此自然知曉緣由。
他翻身下馬,將她輕輕放於馬背上,便見她領後衣衫和羅裙皺的不成樣子,裙擺處更是有點點血漬,狼狽而又可憐。
郗珣指節泛起蒼白,微微掀起她皺的如同抹布的裙擺。
夜風裹席著冰涼叫人發癢的觸碰,落在小姑娘瑩白如玉的小腿腳踝上。
小姑娘豆腐做的肌膚,往日受過最大的疼痛無非是當年被先生打了七下手心,而如今,一雙不曾受過半點傷害的小腿上,觸目驚心的紅痕交錯。
素白羅襪上更是暈染了點點血漬,血漬顏色早已乾涸,紅的發暗泛紫。
瓏月與一群人對陣的凶狠早去的無影無蹤,她看見那些傷口,本能朝著兄長哭了起來,“嗚嗚嗚...阿兄,我好疼啊......”
郗珣掀裙掀至小姑娘膝上倏地頓住,從那瑩白的腿彎挪開視線,將裙替她掩上。
瓏月的眼睫被兄長溫潤的掌心抵住。
黑暗中微啞著聲似是道歉,似是呢喃:“彆怕,上了藥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