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路上佛寺林立,今年有許多應考的舉子往來爬山賞春,遊佛拜香。
白菘眼尖得很,指著三生石邊的錦衣公子哥兒道:“公子,那是不是楚家的小公子?”叫什麼來著?
沈聿抬目望去,果然是楚家六公子楚明忱。
他們在萬鬆書院見過麵,同為今年下場省闈的考生,楚家又與容家是姻親,容三爺特意引見過。
楚公子生得唇紅齒白,看一眼就知道他是富貴錦繡堆裡養出來的。
“還真是楚公子,公子,咱們要不要跟他打個招呼?”
沈聿掃過一眼,將楚明忱的情狀看了個分明,他衣飾華美,神態卻焦躁,又不住踱步翹首。
便搖頭道:“不用,他在等人,我們不要打擾。”
三生石畔等的,當然是佳人。
“公子怎麼知道?”白菘好奇張望過去,就見楚明忱公子的眼睛果然直勾勾盯著寬道,倏地似是人群中看見了他要等的人,眼睛都亮了。
“還真是……”白菘話沒說完就音調一粗,“那個不是三姑娘身邊的丫頭嗎?”
沈聿冷眉微抬,側身望去,果見小道上來了女子,一個身形苗條,步態嫻雅,另一個隻看步子就虎虎行風。
兩人都戴著幃帽,看裝束還真是丫頭打扮。
“你怎認得出?”
“容家的一等丫頭都穿綠綾白裙。”白菘略有些心虛,趕緊將話扯開,“三姑娘的丫頭跟楚家六公子見麵。”
會不會是戲文上說的那樣,私定終身?
那容三爺怎麼還想將他女兒說給公子當媳婦,公子不就戴了現成的綠帽子?
白菘剛想找理由湊上去,就見那兩個女子和楚公子一起去了三生石後的密林。
“公子,咱們要不要……”
沈聿墨眸微斂,那兩個女子雖都作丫環裝束,但青衫白裙那個處處顧及身邊雪灰色衣裙的女子,那個女子隻怕就是容三姑娘本人了。
“去,買個幾個饅頭來。”
白菘無法,這是公子夜裡讀書時要墊肚子的,隻好領命小跑著去買饅頭,不禁感歎自己真是命苦,好一場熱鬨偏偏不讓他瞧。
沈聿公然支走書僮,放緩了步子跟進密林。
果然見那雪灰色衣裙的女子提著一盞小風燈,與楚明忱麵對麵站著,風燈的微光照出她一身薄紫,也照出她薄紗下的半張臉。
霧中牡丹,月下芍藥,也不過如此了。
楚明忱小心輕喚:“三妹妹,你再等等我,我就快說服祖母母親了……”
容朝華知道楚明忱對她一片赤忱之心,彼此不知事時,對楚明忱確也親近。不為彆的,隻為楚明忱是唯一一個完全偏向她的人。
不用端平,他有一碗水就給她一碗水。
可大伯母再喜歡她,也不會把她母親做的衣裳送給親生女兒令薑。
一樣的道理,大伯母再喜歡她,也不會讓娘家的侄子娶她。
不是她不夠好,是大伯母無法背上用娘家侄子的婚事給婆家作人情的罪名。
“六哥,”朝華聲出如冰,“就算你祖母你母親肯了,我也不會點頭的。”
“為什麼?”楚明忱怔愣,“咱倆明明打小就要好,隻要我祖母點了頭,我們……”
他比朝華大兩歲,朝華不記事時,他已記事了。
那會兒他握著朝華的手,把他年節裡得的金銀錁子和糕餅果子都往朝華的荷包袋裡塞,母親姑媽坐在一塊兒打趣他:“怎不給彆的妹妹分些。”
“不給彆的妹妹,我的東西就隻給三妹妹。”
一屋子大人都在笑,母親又笑著逗他:“把你的小馬給三妹妹,你肯不肯?”
“我的屋子,我的小馬,我的八寶盒子,全給三妹妹!”
楚明忱是家中幺兒,自小便比彆的哥哥們得寵,他的東西是絕不讓人的,大人們聽他說完這句,相視而笑。
母親又說:“那也彆費這功夫了,乾脆把三妹妹帶回家好不好?”
“好!”
又是一屋子笑聲,從那時候起,楚明忱就模模糊糊知道朝華以後要到他家來。
朝華長睫微垂,在母親癔症之前,兩家確實都有這個意思。
大伯母與母親雖是妯娌,但二人極親厚。楚家大房最小的嫡子跟容家三房嫡女,自然是相配的。
年歲,家世,連長相也一看就登對。
楚明忱繼續說:“咱們青梅竹馬,我待你難道不好?”
“你待我很好。”哪怕此刻想拒絕他,也沒法說他對她不好。
“那還為什麼?是我哪裡不夠好?”楚明忱遲遲等不到朝華開口,白了臉色,“你告訴我,我都可以改!”
他姓楚,又要怎麼改?
朝華歎息,要他放下,不下猛藥是不行了。
“六哥想娶我?”
楚明忱俊麵飛紅,卻挺直了脊背大聲答:“是!”
“今歲省闈六哥有多少把握?”朝華目不稍瞬,直直望入那雙滿含赤誠的眼睛。
“這……”楚明忱自來最厭這些,祖母母親問他,他渾不耐煩,頂撞幾句那是尋常。但心愛的女子這樣問他,他打了個磕巴一時竟答不上來。
朝華依舊目不轉瞬,她甚至還對楚明忱微微笑了一下:“我要我的夫君才比子建,蟾宮折桂!”
風燈微光將她的影子打成了兩道,一左一右,一濃一淡,隔著重重曲曲的枝葉綽綽看不分明。
“六哥莫要再找我了,我心中已經有了人選,那人文章極好,必能給我掙下誥命,讓我在姐妹中不弱於人。”
朝華淡然說完轉身即走,裙角劃起一道薄紫。
楚明忱怔愣愣站在那裡,臉色由紅轉白,口中反複咀嚼著那四個字:“蟾宮折桂。”
沈聿一直凝神聽著,聽到“蟾宮折桂”四個字心中一陣冷笑,等聽到她已有相中的人選,將來會給她掙誥命時。
唇畔冷笑更深,漠然轉身,步出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