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求
三天竺上古寺密布,林木聳秀。
容府的船在昭律寺前的渡頭靠了岸。
昭律寺寺前寺後但凡有個巴掌大的空地方全都擺了攤子,容家的船才剛靠到岸邊,就有十數個挎著竹籃賣貨的婦人湊上前兜售籃中貨物,有線香塔香角香,有帕子汗巾包頭巾,還有各色胭脂簪環。
容家下人將這些湧上來的小販隔開。
一行人才下船登車,羅姨娘容永秀和沈聿要去的靈感寺在下天竺,容朝華要去的薦福寺在中天竺,還得再往山上去。
朝華每年都是這一日來,一早傳了信,早有沙門尼在寺邊小門等候。
見到容家的車馬便迎上前來,持禮問:“容施主。”
“小師傅。”朝華回施一禮:“寺中這樣忙,多勞小師傅迎接。”
“我師父正在藥師殿內講經,師父說容姑娘今歲送來的藥丸藥水藥效極好,許多人聽完經領了藥去,實是樁大功德。”
沙門尼一邊說一邊將朝華一行人引到寺後的禪房。
此處是朝華往年住慣了的屋子,屋中早就開窗透過氣,桌上還擺著一隻小匣。
小匣中有兩隻畫著筋脈穴位的木偶和一套銀針,朝華微微一笑,看來三日施藥之後師太就要來考校她的針法了。
這些穴位她閉著眼睛也能認準,紮在母親身上的針,又怎麼敢出錯呢?
幾個丫頭趕緊鋪開被褥鋪蓋,剛要插香花,朝華搖頭:“就開著窗,讓殿前藥香檀香吹進來。”
說著卸下名貴簪環,隻在發間留幾隻小簪,又換上一身雪灰色素衣往藥師殿去。
三天竺隻有薦福寺是尼寺,進寺的都是婦人女子,朝華進到寺中便不再戴幃帽,跟在沙門尼身後繞到藥師殿前。
殿內殿外跪倒一片女信眾。
“今年來聽經的人倒比往年還更多些。”
朝華心裡粗算了算,幸好今年備下的丹藥也多,勉強夠分。
女尼雙手闔什:“貧家婦人來此聽經多為求藥,求的最多的就是十二仙方散和安產保命丹。”
對她們來說醫藥太貴,討得一丸去,臨產過鬼門時能安胎鎮痙,可不就是保命的丹藥。
“我知年年都是這類藥最先求完,今年就又請慶餘堂的掌櫃多製了好些,過幾日會再送一批來。”
女尼再次向朝華施禮:“容施主功德無量。”
因朝華年年贈藥,薦福寺施藥的名聲越傳越廣,城中富貴人家的女眷們有想行善事的,也都請藥鋪藥堂製成藥丸藥散送到薦福寺來。
十年之間不知救過多少難產寤生的婦人,女尼讚一聲功德無量,倒也不算誇大。
“不敢當。”
朝華頭年施藥祈福時不過六歲,因家中請了淨塵師太為母親施針,母親病況大有好轉,這才向寺中捐金贈藥。
母親的身子一日好似一日,朝華便年年贈藥。
到她長大些,親自來過才知貧家女子看病求藥有多麼艱難。
男人生病,家中凡有餘錢總要想法醫治。女子卻必須忍痛苦挨,病症越重,忍苦越久,愈貧的人家越是如此。
初時全是為了母親,後來是為這些貧女婦人,每月向寺內捐金,方便淨塵師太能為貧女看義診。
說不敢當,也是容朝華確實覺得隻這一點作為不敢居功。
“師太每歲都坐船往周邊鄉中村中送醫贈藥,才是真的功德無量。”
朝華靜步往殿內去,跪在蒲團上聽經。
等淨塵師太講完經,女尼們便招呼聽經的婦人:“施主們請往藥師殿前稍候,憑手中的竹簽領藥,有要看診的也請拿簽到偏殿等待。”
在山門處就一人拿一支竹簽子,簽子上有顏色數字,聽完經之後憑顏色數字領藥,這樣便不會錯發多發。
殿內一眾女尼擺出幾張小桌,能識會寫的女尼們在前麵記錄姓名年紀和住址,不識字的就在後頭發藥。
朝華坐在小桌後,一筆一筆記錄這些求藥女子的姓名,大多數人並沒有正經名字,能叫花兒果兒都算父母上心。
每上前一人,她都溫言詢問,問出姓名記下一筆,再由沉璧把所求藥物交到婦人們手中。
淨塵師太一日說兩場經,忙到掌燈時分,朝華才回禪房歇息。
芸苓打來熱水絞了熱巾帕給容朝華熱敷手腕,又將藥油搓開揉在指間腕上。
沉璧站了一天,甘棠打水來要給沉璧泡腳:“這才三月中就熱成這樣,明鏡小師父說明兒要早起煮燈心水分給來聽經的人消暑氣。”
紫芝端了點心送進來。
朝華吃著點心,問甘棠:“靈感寺那兒可有什麼消息?”
“沈家公子一到寺中就閉門抄經,羅姨娘和五姑娘一起聽經。”甘棠說完又小心道,“姑娘,楚六公子派人送了一盒點心來,還有兩盒藥油,都放在那邊沒動。”
竟追到三天竺來了。
容朝華微微歎了口氣:“還有什麼?”
“還有……還有一封信,壓在食盒底下。”甘棠做事細致,送來的東西她都親手查點,兩層的點心一打開就見最下麵壓著信。
說著將信遞給朝華,幾個丫頭見姑娘的眉頭越鎖越深,甘棠芸苓心裡都在歎息。
朝華掃過幾行,楚六竟還約了她見麵,就在三天竺那塊有名的三生石畔,說不等到她就在三生石邊站到天亮。
“沉璧,陪我走一趟。”
朝華乾脆也不換衣了,就那一身雪灰色素衣裙,趁著寺中人都在預備明日要發放的丸藥時,從小門出去。
沉璧提著風燈緊跟在容朝華身後。
此時天色剛黑,香市比白天還更熱鬨,賣素食的攤子鋪開來,處處是人是燈,整條天竺路燈火煌煌。
三生石畔站滿了來拜香的年輕男女。
朝華一眼認出了楚明忱,所有人中衣著最錦繡的那個就是他。
楚明忱在三生石前來回踱步,書僮惠明時不時勸他一句:“公子,三姑娘不會來的,您就歇了您那心思罷!”
又不是沒求過,撒潑的辦法都用上,家裡老太太太太根本就不鬆口,連帶著把出嫁的姑太太都給埋怨上了。
要是叫老太太太太知道公子跑到這兒來找三姑娘,又得開發一頓板子,不是打公子,是打他們當書僮的。
“公子啊,你就當是可憐可憐我?雲林還在床上躺著呢,再把我也給打了,誰給你送信把風?”
沈聿抄完經書,正帶著白菘在香市攤子上淘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