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永秀什麼也看不清,連耳邊吵鬨哭嚎聲都似隔著一層,眼前就隻有沈聿的背影。
“容姑娘?你聽見了麼?”
永秀發不出聲音,連連點著腦袋,想摸手帕擦眼淚,早不知道擠到什麼地方去了,悄悄用袖子擦臉。
又等了許久,健婦尋了過來,沈聿又向來趕人的官差說明情由,才有官差把容永秀護送回靈感寺。
羅姨娘在寺中聽見外麵吵鬨,想派人去找女兒,官兵把寺門守得牢牢的,羅姨娘拿出容家的名帖也隻換來官差說能替她去找一找。
那官差看羅姨娘的打扮,還以為是容家的哪位夫人在此,話說得極客氣。
但外頭的香客不說一萬也有八千,隔著寺門就見火把煌煌,羅姨娘臉色煞白,握著金芍的手:“怎麼?這是過兵了?”
金芍寬慰羅姨娘:“哪會是過兵,天下太平著呢,姨娘莫怕,這些官兵知道是咱們家的姑娘必會把人好好送回來的。”
正說著,金芍一指:“姑娘回來了!”
羅姨娘看女兒好端端回來,把她摟在懷裡又拍又哄。
“跟你出去的人呢?一個個的都不想活了!”
眼看帶出去這些人,最後隻有一個畫眉還陪在女兒身邊,看見畫眉也發髻散亂簪環儘失的模樣,羅姨娘隨手就拔下頭上的金簪塞到畫眉手裡:“你是個忠心的。”
羅姨娘把跟女兒出去的仆從丫環們全都罰過,又喂女兒喝了一碗辣蓬蓬的薑湯。
看女兒眼睛不再發直,終於能開口說幾句話,這才放下心來。
從沈聿站到她身前起,永秀就不害怕了,她隻是在想,沈聿有沒有看見她的臉?怎麼那般狼狽的模樣竟叫他看見。
姨娘怕她受驚之後夜裡要發熱,哄她喝辣薑湯壓一壓。
可她喝了薑湯也一樣發夢,夢見那些燈火人影,還有那個背影。
從夢中醒來永秀便滿麵酡紅,攏著被子坐在床上發怔,心中咚咚如有鼓擂。他當時是不是回頭瞧了她一眼?
畫眉還當姑娘發燒了,趕緊把羅姨娘叫來。
羅姨娘看她臉上雖紅,卻並無熱意,才又灌她一碗薑湯。
畫眉隻當自家姑娘還懵著:“姑娘?你好些沒有?要不然咱們先回去,回家養養罷。”
永秀立時搖頭:“不成,還有幾日呢!”
沈聿要做七天的水陸道場,她在靈感寺中總能見他一麵的罷?
“姨娘,我想向沈公子當麵致謝。”
羅姨娘人逢喜事,張口就答應了:“那自然要謝的,昨兒夜裡那樣險,得虧得他!我已經打發人去謝過了。”
“我想當麵謝謝他。”永秀話剛出口,臉上微微泛紅,“昨日我都嚇啞了,竟一句道謝的話都沒說出來。”
羅姨娘想了想:“也成,叫畫眉拿些咱們帶來的點心,再請小沙彌把人請到刻經亭中。”
大庭廣眾,並不逾矩。
羅姨娘說完便帶著蘇媽媽回自己屋中去繼續細問殷氏病發的事,她雖把住了西院,可這些年往東院塞的人去一個折一個!
這麼多年,愣是沒能把手伸到東院去。
殷氏要是死了,老爺也不會再娶,怎麼著他也得傷心個七八十來年的,往後府裡還不就是她一家獨大?
再有個幾年,三房過繼的事也該提上日程來了,殷氏就算活著能養什麼孩子?還是得養在她膝下。
將來給她養老,替她照拂出嫁的女兒。
羅姨娘嘴角微翹:“讓張全有家的仔細些,一有什麼就趕緊報來。”
“再把素色衣裳找出來。”羅姨娘剛說這句又搖頭,“彆找了,真出了事兒也就這一身回去,不戴首飾就行,不能顯得……”
不能顯得她盼著殷氏死。
她還記得容朝華那點水似的目光。
那丫頭也不知怎麼生的心竅?蓮蓬都沒她這麼多孔!她爹娘沒能長出來的心眼,全長到她一個人身上了!
蘇媽媽從金芍手中接過茶盞遞給羅姨娘:“要是守孝,那就又得再等一年才了。”
羅姨娘用茶蓋撇著浮沫,她方才有些忘形了,熱茶入口,又把架子端了回去:“胡說什麼,那是三姑娘的孝心,滿餘杭誰不知道三姑娘至孝。”
多少年都等了,哪還差這一年?
蘇媽媽心中咂舌,裝個什麼相呢,也就是老爺不要美妾,羅姨娘才當“賢妾”。
想到羅姨娘對琅玕簃那位那麼精心,又想到昨兒夜裡這場巧宗,蘇媽媽笑著捧道:“姨娘有成算,好肉啊還是得爛在咱自家鍋。”
羅姨娘掃了蘇媽媽一眼,這一句倒沒說錯,好肉就得爛在自家鍋。
羅姨娘一離開,永秀就折騰起來:“把帶來的衣裳都翻出來給我瞧瞧。”
小鵲依言開了箱子,將今春新裁的那幾件都翻了出來:“姑娘要穿哪一身?”
永秀左看右看,纏枝牡丹和折枝花蝶紋的都太豔,想到沈聿一身佛頭青道袍,猜測他大約是喜歡素色,偏偏自己沒幾身素色衣裳。
“就那件四合藤蘿的罷。”雖有萬字團金紋,好歹是淺色的。
選定衣裳又梳頭又選首飾,也都一味素著來。
畫眉到這會兒還有什麼瞧不出來的,本來她就猜姨娘有這個意思,五姑娘自己也瞧中,那再好沒有。
打開妝奩選出一對碧璽簪,巧疊烏雲替她家姑娘簪在發間。
永秀照著鏡子,臉上的紅暈就未消下去過。
樣樣都預備好了,鶯兒小跑回來報信:“姑娘,沈公子說昨兒姨夫人已經致過謝了,舉手之勞,讓姑娘不要掛懷。”
永秀一腔熱意被雪水澆個兜頭。
她驟然回神,是了,那是爹給姐姐相看的人。
畫眉咬了咬唇,扭身轉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