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的沈聿已經抄完最後一頁經,擱下筆就見兩個書僮白著臉湊在一塊,走到門邊問:“出了何事?”
白菘一溜小跑,著急忙慌把來龍去脈說了:“公子,容家就沒安好心!”
沈聿看了白菘一眼,對蘆菔道:“你去提飯。”
蘆菔應聲出去,等蘆菔一走,沈聿冷峻出聲:“說實話。”
白菘呆住了:“就是實話啊!”
他還以為公子沒聽明白,又仔細說一遍:“我今兒去香會收舊書的時候,聽到好些人在議論昨天夜裡的事,那些人說容家在最亂的時候派人上山請薦福寺師太回去瞧病。”
“細問才知,容三夫人隔幾年就要發作一回,每次發作容家都要來請淨塵師太。”
沈聿語氣不變:“究竟誰告訴你的?”
白菘膝蓋一軟:“是……是容五姑娘身邊的丫頭畫眉告訴我的。”
“畫眉?就是昨兒夜裡那個丫頭?”沈聿踱步到窗邊,目光望著黃牆外的老鬆,背對白菘道,“她告訴你,容三夫人得了瘋症?”
白菘撲通跪下了。
“她說沒說她為什麼告訴你?”若沒人指使她怎麼敢告密。
“她說……她說是因為咱們救了她一命,她實在不忍心見到公子被騙。”
“嗬。”沈聿輕嗬出聲。
倘若他真的有意想娶容三姑娘,聽到這事必然不敢再求。
但如果他知道了內情,依舊求娶,那這樣的男人又存了什麼好心?
好醃臢的後宅手段。
白菘悄悄抬頭去看公子,隻看背影瞧不出喜怒。
沈聿遠望山間一片冷綠:“這些話不許再傳。”
“是。”白菘鬨不明白公子到底聽明白了沒有,“公子……那瘋症……”
“外間根本無人說容三夫人得了瘋病,是她告訴你了,你才越打聽越覺得是。”
白菘跪著,兩眼撲棱撲棱,仔細一想還真是如此!
“那是假話了?”是庶妹陷害姐姐?還是姨娘要害嫡女?白菘一腦門子理不清的官司。
沈聿心中明白這事九成是真的,容三夫人有瘋症。
容三夫人的瘋症會不會與那樁舊事有關?
容寅處處都無破綻,要麼此人心機實深,要麼……他確實是無辜的。
沈聿跳過白菘的疑惑不答:“往後那個丫頭再找你,不論何事都要如實回報。”
白菘垂著腦袋:“知道了。”
“讓你問的事呢?怎麼樣了?”
聽公子問起這事,白菘精神一振:“這我查得確實了,常管事的爹正在壽昌縣上容村中養老呢。”
在容氏族人世代居住的地方養老?
沈聿頷首:“知道了,你出去罷。”
蘆菔拎著飯菜回來時,就見白菘耷拉著腦袋站在門口,作口型問他“怎麼樣”。
白菘搖搖頭,誰知道公子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蘆菔壓低了聲:“公子又在裡頭翻舊書?”明明城中有那許多舊書鋪子,公子不往那兒收,偏跑到三山香市來收。
作者還有好幾個,集虛草堂主人,煙霞閣閣主還有一位遊心齋主人,一位瀝心齋主人,後來又添了個半枕堂。
多是些遊記雜文,公子以前並不愛好這些,怎麼突然就看起這個來了,難道是考官們起的彆號寫的文章?
每到這時公子就不許人打擾,蘆菔把食盒放門邊。
沈聿緊閉門窗,將詩集遊記按年月排開鋪了滿桌。
所有那些名號都是容寅一個人的。
他年輕的時候用煙霞閣閣主和遊心齋主人的名字,後來又稱他自己是瀝心齋集虛堂,現今用的是半枕堂。
容寅的遊記雜記頗有聲名,年輕時寫得極多,這些舊書有一半是他自己擇定了刊印出來,也有一半是友人記錄,後作增補的。
容寅一生中曾離開餘杭遊學三次。
一次是他科舉之前,世家子弟結伴外出,隻在餘杭周邊江南地方遊山玩水。
第二次是他上京趕考,一半是考試一半是遊玩。
第三次他北上去看了塞外風光。
沈聿要查的是第三次。
他先將容寅每次遊學的年份排列,又將詩作遊記中幾個頻繁被提到的姓名記下來,等明日讓蘆菔去舊書攤上找找有沒有這些人的詩或遊記。
一一對比,才能佐證容寅當年詩作的時間真實性。
沈聿自書箱中翻出一張粗略的大業地域圖,用釘子釘在禪房的黃牆上,這張地域圖上寫滿了蠅頭小字。
先日期後地點,花了這些年的功夫,沈聿終於把遊記上的每一個日期和地點都排了出來。每個紅點細連成一條線,直往榆林。
但在接近榆林時,這條線斷了。
不論怎麼找,都找不到容寅慶元十八年到慶元十九年間的手劄遊記,隻是零星詩作,都是他在瀝心痛悔。
沈聿舉著燈燭,目光順著那條線,釘在代表榆林的那個紅點上。
禪房木窗倏地大開,燈燭被急風吹滅,滿牆字紙簇簇振響,桌上的無字牌位應聲倒扣。
沈聿雙手將牌位立起,月光照映在域圖上,他看見那條紅線的起始點。
壽昌縣,上容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