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雨
保哥兒撿了根嫩柳枝拿在手裡,學著村人釣魚的樣子,把柳枝垂到溪水裡,溪中小魚湊上來咬柳枝枝梢。
逗得他一邊搖頭一邊嘴裡哼唱:“滄浪之水清兮兮~”
朝華沒想到隻唱了一遍他就能記得,摸著他的腦袋,教他下一句:“可以濯我纓。”
保哥兒鸚鵡學舌了兩句,唱得一遍比一遍歡騰,一遍比一遍響亮,溪澗邊滿是他的歌聲笑聲。
朝華伸手揉揉他的頭,怡然輕笑。
保哥兒身子康健,又皮實愛笑,現下養得白胖可愛,祖母那關便好過了些。
後屋小道上走過來個六七歲的女孩,背後的背簍快跟她一樣高,簍中裝滿了草,一步一步往九嬸家後門口來。
她一路都埋著頭,快要走到門口時抬頭看見了容朝華,驚得站在那裡。
阿大從門中出來,他先是看了朝華一眼,跟著才把妹妹拉到門邊,替她卸下草簍,又從懷裡掏出那塊包著糕點的乾淨布帕子。
“給,快吃,她今天是不是又沒給你飯吃?”
朝華眉梢微抬,眼見門內甘棠芸苓正要出來,她輕輕搖了搖頭。
小女孩餓得直咽唾沫,千層糕的甜香味兒不住往鼻中鑽,但她還是先問:“哥哥吃了沒有?我不餓,我早上起來喝了菜粥的。”
這會兒午時都過了。
“就算有你的份,到你嘴裡能有幾粒米?”阿大讓妹妹看他的肚子,“你看我,我飽著呢,九叔公家裡不餓飯,這個你趕緊吃了。”
然後又掏出兩個山芋:“這個也是你的,我埋在灶裡,烤得可甜了。”
女孩看哥哥的肚子雖不凸,但也不是癟的,還是撕下千層糕上的那一層最香甜的,分了一半給哥哥,自己吃剩下的一半。
兩人都嘗了糕,才又分地瓜。
小女孩兒吃著地瓜說:“昨天爹回來了,她……她打了酒,爹答應了,等你一回去,就送你到鎮上當長工。”
一邊說一邊吧噠吧噠的掉眼淚,去當長工三年五年回不來。
“這會兒還要我割草喂雞燒火做飯,等弟弟們再大兩歲,就把我送到臨村去當童養媳。”女孩並沒有哭,又吃了一口熱山芋,“當童養媳,是不是比在家裡好?”
甘棠芸苓提茶水出來,芸苓聽見這句,鼻子一酸就要掉淚。
朝華看的差不多了,喊了一聲:“阿大。”
阿大飛快跑過來:“三姑娘。”
朝華問他:“你想求什麼?”
阿大的臉漲得通紅,眼見朝華麵上並無厭惡之色,他才提氣開口:“三姑娘,我能不能跟去府裡?賣給府裡當小廝也好,當長隨也成,我什麼都能乾!”
“為什麼求我?”
“我知道三姑娘心善,三姑娘上回來相人的時候,相了劉嫂子的兒子,但您說劉嫂一家隻是暫時過不去難關,不至骨肉分離,給了他們十兩銀子治病。”
朝華略想了想,才想起來,那天相人時屋裡哭成一團。
那個孩子倒是大眼玲瓏,看著就討人喜歡,但他緊緊摟著他娘的脖子,哭得傷心極了,口裡不住叫:“娘!娘!”
他娘也跟著落淚,撫孩子的腦袋:“你去了天天都能吃肉吃糖。”
母親身上補丁疊著補丁,孩子身上的小褂子隻在腋下手肘處打著補丁,顯是很珍愛這個孩子的。
九嬸說這家的男人在船上做活傷了腰,躺在床上起不來,年關都難過。春耕的種子,蠶月的蠶籽更沒著落。
朝華眼見屋中骨肉分離的場麵,對九嬸道:“這一個就算了,勞她來一回,給她包十兩銀子。”
不能為著護她的母親,就把這個孩子帶離他母親身邊。
這會兒劉嫂子家正養蠶,過了蠶月一家便能撐過去,劉嫂子見天的在村裡誇容府三姑娘是觀音娘娘身邊的龍女化身。
朝華聽了,衝著阿大微一點頭:“好,咱們先不說府中選人不用容氏族人的規矩。”
往上數幾代,大家都是同一個祖宗,豈能買來當奴?
“我隻問你,你真進府中,你妹妹怎麼辦?”
阿大聽到前一句還臉色灰暗,聽到這句他立刻道:“我知道當小廝有月錢,我的賣身銀子和月錢她都會想要,我可以攢上兩個月或是三個月,族裡時常送瓜果魚米到容府去,到時就讓我妹妹跟車,如果不是我妹妹來拿,我不會給她!”
“不錯,是個主意。”朝華頷首,跟著又說,“但你在內,你妹妹在家,日子到底是跟著後娘過的,她敢不去領錢?”
“何況你妹妹大些也總要嫁人,你妹妹的終身你一個奴籍如何作主?她嫁了人後呢,若有什麼事,你身在奴籍又怎麼為她撐腰?”
“我認字,我以後能……當管事!”當了容府的管事,老了就能像常老管事一樣體麵,常老管事雖是外姓人,但在上容村裡說話也一樣有用。
“不錯,容府最年輕的管事二十五六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