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鷺扣住薑循的手一點點收緊。
薑循被煙嗆得咳嗽,可江鷺於怔忡間,竟沒有“憐香惜玉”。
直到窗外火星濺裂,砰然爆炸聲中,夜宿驛站的客人們奔波,侍女玲瓏虛弱而急促的聲音傳自樓下:“娘子,娘子——”
一點火星濺上江鷺睫毛。
方寸之間,薑循看得清楚,見他一瞬間回神,偏頭躲開火舌,扣起她拔地而起:“先出去再說。”
茫茫黑夜間,驛站外站滿了人。
夜間已不再下雪,徒留大地茫茫白影。雪地間,逃出火海的眾人竊竊私語,有的救火,有的圍著驛卒質問,嘈雜無比。
喧嘩中,那與江鷺同行的那文弱書生段楓,正努力地安撫被救出的人、滿臉惶然的驛站驛卒。
段楓身形高瘦,好似比他主人還要高一點。他寬袖襴衫,一身厚裘,立在雪地上,文質彬彬,麵白如玉,眉目間幾分病容。
每說幾句話,他都要咳嗽兩聲,聽得人為他捏把汗:“放心,沒事的。我家郎君察覺得早,大家都很安全……”
玲瓏抓著段楓的袖子正著急,忽然看到薑循被青年抱出來,連忙奔過去:“娘子。”
驛卒看到薑循與江鷺出來,瞬間眼亮:“二位平安就好……”
這兩位應是此夜驛站最為尊貴的客人,哪一位受傷,小小驛站都無法向東京交代。
見到侍女,薑循便重新戴好帷帽,鬆開攀著救命恩人的手臂,端莊無比地朝侍女倚去。
她能感覺到身後江鷺凝視的目光。
玲瓏握住薑循的手,上下端詳。她尚未開口詢問,便見娘子俯身貼來。清幽香氣間,她聽到娘子涼而低的聲音:“我們東西沒丟吧?”
玲瓏飛快地看眼江鷺。
她見那位清致無比的郎君,正盯著自家娘子背影。她頗緊張,小聲:“重要的我都帶出來了,但還有些……”
她話沒說完,聽到驛卒尖聲:“我看到樓上有影子……還有人沒救出!”
段楓一著急,咳得更厲害了些:“二郎……”
江鷺溫靜的聲音在寒夜中清晰無比,如定海神針般讓人群安然:“嗯,我去看一下。”
玲瓏心想:這對主仆關係好奇怪。仆從在外站著,主人親自奔波。
玲瓏回頭好奇地看那對主仆,目光餘光捕捉到火海中果真有虛影晃動。而江鷺騰空躍起,幾下跳上燃火房梁,重新縱入火海。
像是夜中白鳥旋空而墜。
玲瓏:“哇……”
她扭頭間,見自家娘子竟掀開了帷帽,仰起半張臉,凝望著那郎君離去的方向。
火光映著薑循的麵容,美人麵上,寒目明亮。冷清與豔麗交融,在寒夜中,薑循呈一種近乎惑人的妖冶之美。
而驛卒殷勤湊過來,討好這位貴女:“那郎君確實了得,乃南康王府上的小世子。論起來,與小娘子的……夫家,也算沾親帶故。”
南康王,是當今唯一的異姓世襲王,府上世代效忠大魏國,乃開國功勳後代。且南康王久居建康府,指揮四方平定海寇亂賊,軍功累累戰勳無數,稱一聲“江南王”,也不為過。
薑循垂眸,瞥一眼多話的驛卒。
玲瓏則板起臉,小聲訓:“什麼夫家?我們娘子還未嫁人呢。”
驛卒連連:“是、是!薑小娘子,小人有不情之請,這火是意外,不是我們鬨的。又沒人受傷,您能不能請上麵開恩……”
薑循目光閃爍。
她一邊偏臉凝望著火海,一邊輕聲細語:“江小世子是我救命恩人。若小世子平安歸來,小世子不怪你們,我自然也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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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鷺再入火海。
他沒有找到被困火海的人,卻在煙霧中尋到一黑衣人,在一間房中翻找什麼。江鷺瞥見這屋子,是方才那貴女的侍女玲瓏所居之屋。
江鷺踏入此間,那翻找東西的黑衣人敏銳轉身,看到了江鷺。
隻這一眼,江鷺便知此人絕非驛站客人。
他拔身撲去,那黑衣人急促地把手中翻出的不知名之物塞入懷抱,反身來迎江鷺這一掌。
一掌之下,江鷺抬目,認真看這蒙住口鼻、掩飾身份的陌生人。
江鷺淡聲:“死士?”
火光灼人,他掃一眼到處燃著煙的房間:“找什麼?你我無冤無仇,不妨商量一下,也許我能相助。”
那死士聲音喑啞地冷笑:“小世子身份尊貴,可不是我們這種人合作得起的。”
聞言,江鷺驀地抬眸,銳目鎖在此人身上。
他一路未曾通報身份,隻在進驛站時,給那驛卒看過憑由。這死士既然知道了他身份,要麼與那驛卒有過勾結,要麼從他進驛站起,死士便在盯著這客棧了。
無論哪個原因,他都有興趣知道。
江鷺朝那死士再次出手。
死士凜然應對。
死士本不將江鷺放在眼中。
養尊處優的小世子再是吹噓文武雙全,武功也不會比他這樣的死士厲害。但是二人動起手來,死士愕然發現這小郎君武藝卓越,還頗有一腔與他秀氣外表絕不相符的蒼莽殺氣……
南康王久居於建康府,枕金臥玉。小世子身上的殺氣過於淩厲,絕不可能出自山水秀美的秦淮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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驛站這把火放得極大,江鷺與死士都無法在火海中耽誤太久。
“砰”的一聲巨響後,驛站外眾人齊齊抬頭。那二人的打鬥破屋而出,碎瓦上,兩道過快身影在屋簷上追逐糾纏,你來我往。
雪後空地上,驛卒嚇得臉色慘白,快暈倒在地。
終於,驛站的小吏們爭相爬上屋頂,人多勢眾。那黑衣人不戀戰,立即朝漫漫夜霧中逃走,江鷺欲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