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三個月沒回家,這回還是在單位暈倒了,領導讓她回家休養幾天,媽媽才發現這件事,這封信的字跡有暈染,沈俊平一看就知道媽媽寫的時候忍不住哭了。
這對沈俊平來說也是不可想象的,無論是小妹得了浮腫病,還是媽媽哭了這件事。媽媽是在新式教育下長大的,堅強、自立,她一個人獨自撫養大兩個孩子,這在兵荒馬亂的年代是不可想象的,建國以前,多的是養不起孩子而棄養的家庭。
再往後看,信裡寫到在單位借了一百六十塊錢給小妹還債,媽媽在“債”的後麵標注了一個“禾”字,沈俊平知道這個指的是魏正,想來小妹借錢是為了魏正。隨後信裡又詳細列出了整個家庭近幾個月的開支情況,說目前局勢不是很明朗,她想著家裡還是要攢點錢,最後一句話卻讓沈俊平,腦子“轟”地一下子炸了。
“對於楊家的事,媽媽希望哥哥能夠仔細、慎重地考慮。”
直到這裡,沈俊平才發現了不對,回過頭來看媽媽列出的每月開支,發現這裡麵不僅沒有冬青,也沒有他的一分錢,整個家庭開支都是媽媽和妹妹在負擔,包括冬青孕期的營養費,冬青每個月還要和媽媽借十塊或是二十塊錢。
這件事媽媽從來不曾提過,小妹在信裡也從來沒有說過,他一直以為,每個月隻是將他和冬青工資的一半補助楊家,畢竟一個月27塊錢,對農村家庭來說也是很多了,相當於一個城裡正式工的工資了。
想到這裡,沈俊平拆開了妻子的信,整整三頁紙,第一頁的落款是月初,應該一早就寫好,攢著寄過來,主要說她舅舅過來住院,媽媽幫了大忙,嶽父嶽母說很久沒有見到他,家裡弟弟妹妹都很想念,希望他下次回去能夠去一趟楊家村。
沈俊平一眼掃過,翻到第二眼,一開頭就提到小妹這次回家,竟然是得了浮腫病,她覺得小妹可能是工作壓力太大,或者是有什麼心事,飲食和休息都沒有顧好,媽媽和大院裡的人對小妹的病都很上心,她覺得小妹隻要好好調養一段時間就好,讓他不要憂心。
第三頁寫到小妹去醫院看病,救了一個被拐賣的小男孩,對方家送了很多東西,信裡詳細羅列了種類,“如果你在家,俊平,我想你也會像我一樣被這樣的場景嚇到。但是,媽媽隻收了兩斤高級奶糖,剩下的都讓人家帶回去了。”後麵又道:“俊平,不是我想貪人家的東西,我一想到小妹被打成那樣,就覺得這兩斤奶糖的份量屬實太輕了點。”
看到小妹被人販子打了,後麵的內容,沈俊平都看不下去,連忙拿起筆給小妹寫信,抄了一段“最高指示”後,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他比小妹大六歲,小妹剛出生的時候,媽媽在中央醫院當護士科的主任,因媽媽要工作養家,隻得將小妹寄養在曾家五年,雖然曾家人很愛護小妹,但是他和媽媽一直覺得很內疚。
因此在物質方麵,家裡一直儘力給小妹最好的。
前幾年他被單位下放到宜縣礦上當工人,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妹,她自幼就在人情關係這些事情上不是很會處理,尤其是她大學畢業,進入工作單位以後,他又擔心自己的事會連累到妹妹,沒想到小妹成了預備黨員,政治前途一片光明,他才放心一點。
他有想過冬青和小妹的關係,小妹雖憨直,在錢財方麵卻甚為大方,姑嫂兩個見麵機會也不多,應該不會有齟齬。
他也有想過魏正的事,這件事隻能順其自然,現在魏正在羊城,他以為時間長了小妹就忘了,完全沒有想到這些事情會發生連鎖反應,最後的結果是,她自己一個人偷偷地扣著自己的口糧。
在來礦區之前,他一直以為最痛苦的是精神上的貧瘠,直到在這裡見到了許多附近的村民和在地底下作業的礦工,他才意識到,物質上的極大匱乏,對於身體來說,也是一種懲罰。
雖然媽媽撫養他們長大有諸多不易,在錢這件事上,他卻並沒有深刻的痛苦記憶,直到來到了宜縣,接觸到了很多本地的礦工家庭,正是如此,他知道對於農村家庭來說,二三十元的月收入,是一筆比較客觀的收入。
這一刻,他不知道冬青在其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一個宿舍的工友楊方圓端著飯盒回來,看到沈俊平坐在桌前,表情有點凝重,不由關心道:“俊平,剛廣播裡說有你的信,是家裡來的吧?”
沈俊平點點頭,“我媽媽寄來的。”
楊方圓也是單位下放過來,都是右`派,平時和沈俊平兩個在一塊窩慣了,“怎麼樣,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沈俊平的情緒,隨著這一句話,像是要找到出口一樣,微微側了頭,有些哽咽道:“愛立得了浮腫病,在單位暈倒了。”
楊方圓也愣了下,城裡人得浮腫病的很少,接著安慰道:“這事不大,不就是缺營養嘛,大城市裡副食品不好搞,我們這還不容易,山珍蘑菇,小魚乾,小蝦皮,我周末陪你到附近村子裡換換,你給咱妹寄一大袋過去。”又不嫌事大的問了一句:“按你家裡情況來說,你妹怎麼也不至於因為餓,哦不,缺營養而得浮腫病啊。”畢竟餓一兩頓對年輕人來說,沒什麼問題。
這是長期營養不良導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