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為什麼不同意?
陡然,邰諳窈覷了眼扶雪,想起來時路上扶雪對她的提點,和在殿內良妃無意間釋放的善意。
她忽然覺得可笑地輕扯唇。
原來她這位長姐是這般良善的人麼?
無人注意的角落之處,邰諳窈眸底的神情有點一閃而過的晦暗,她漫不經心地想,府中將長姐教導得真好啊。
良善,溫婉,和她截然不同。
蔌和宮內有一棵桂樹,如今未曾開花,隻能借著乘涼,樹下有石桌和石凳,扶雪將邰諳窈領到桂樹下,讓宮人端來茶水和糕點,輕聲介紹:
“這是碧螺春,年時才上貢的新茶,娘娘後來查出有孕就一直閒置了下來,二姑娘嘗嘗喜不喜歡?”
茶香四溢,邰諳窈久居衢州,這京城許多東西對她來說都是新奇,這貢品茶葉也是其中之一,她小心翼翼地將茶水端著送入口中,輕抿了一口。
她隻品到一點澀味,很快轉變成淡淡的甘,微不可察,最終隻餘下些許茶香殘餘在口腔中。
這般好的茶葉,邰諳窈細細地品口中的茶香,餘光瞥見扶雪習以為常的模樣,隻覺得那點甘甜最終變成一抹久久不散的澀味。
邰諳窈將茶杯放下,她輕垂下眼,轉頭朝內殿的楹窗看去,聲音很輕很輕地說:
“我還要等多久?”
扶雪安慰她:“應該很快了。”
邰諳窈不著痕跡地握了握手帕,這般回答,她好像總是經常聽見。
年少時,她問舅母,娘親和爹爹何時來接她回家,舅母總是回答她,應當快了。
應當快了。
她為了這一句應當快了,日夜盼著,整整等了十二年,久久等不到音訊,直到長姐身體有礙,才等到了京城來人接她回家。
才入了家門不過一日,又被府中轉軸送入宮中。
見她一直垂眸不說話,扶雪覺得有點頭疼,又怕她心思敏感會胡思亂想,不由得斟酌著話音:
“二姑娘若是覺得無聊,不如奴婢領您去花房轉轉?”
良妃喜花,蔌和宮內有一個偏殿專門用來養花。
邰諳窈乖順地搖頭:“不用,我在這兒等著母親和娘娘就好。”
她稍稍抬起一雙杏眸,乾淨透徹,也透了些許的拘束,仿佛有點怕給人惹麻煩,扶雪一時間有點不知該說什麼好,她驟然想到這位二姑娘一直久居衢州,如今剛入京就被帶入宮中,其實心底應當也是不安的吧?
偏偏娘娘這時還將二姑娘拒之門外,哪怕事出有因,也不怪二姑娘會胡思亂想。
終歸到底,還是生疏。
就在扶雪難為情的時候,宮外陡然傳來一聲“皇上駕到”的通傳聲,扶雪倏然一驚,顧不得二姑娘的情緒,忙忙轉身回去敲門提醒殿內的二人。
邰諳窈看著扶雪的背影,她轉頭朝宮門的方向看去。
一陣不緊不慢地腳步聲靠近,這次,他沒有坐著鑾駕,她也還未跪下,一眼就看見了來人,未曾像想象中一樣整日穿著黃色服飾,而是一身月銀色常服,神情淡淡地跨過門檻,宮人有條不紊地跟在他身後,仿佛察覺到她的視線,他驀然掀眸朝她看來。
四目相視。
他和她對視了一眼,桂樹下,她一襲青色襦裙站著,清風無端勾勒出一番美景,他眼底未曾掀起波瀾,側眸看了兩眼後,他恢複到微垂眼眸的冷淡模樣,腳步不停地走過來。
邰諳窈不曾愣住,她動作很快,在來人靠近前,堪堪一握的腰肢就折了下去,垂首安靜地跪在地上。
來人停了下來,站在她麵前,一言不發,邰諳窈能察覺到他視線落在她頭頂,叫人無端地緊張,呼吸也無意識地緊繃。
也許是一個呼吸,也許是兩個,他終於出聲問:
“邰家的?”
他語氣淡,問得也簡單。
但他的身份注定了無人敢忽視他的問題,邰諳窈也覺得這句話有千鈞重,壓得她眼睫輕顫:
“臣女邰諳窈見過皇上。”
時瑾初頷首:“起來吧。”
邰諳窈站起來時,他已經轉身踏上了台階,邰諳窈默默地立在原處。
距離殿門隻有一步之遙時,張德恭剛要替他推開殿門,他忽然慢條斯理地停住。
張德恭疑惑地看向他。
時瑾初半偏過臉,聲音依舊沉穩冷淡,讓人捕捉不到一點多餘的情緒,他說:
“給她換雙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