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業火以衝天之勢儘情吞噬著崔鳴塵的屍首,仿佛他是罪,是惡,是世間最容納不下的孽與障。
絳紫長袍追隨著主人燃儘,化作點點飄散的赤褐灰燼。
指尖一顫,元窈回過神來。
心中的怨與恨、怒與火,瘋狂侵蝕著她費力武裝過的鎧甲。
終於,鎧甲不堪重攻跌落一塊,殘忍地露出一小片殘存的依賴。
一枚驚鳥鈴墜落在地,砸出脆響,恍如隔世。
他是該死。
但這算什麼。
“崔鳴塵。”元窈喃喃道。
“我允許你死了麼?”
她撲過去,失血的指尖探入灼熱的烈火之中。
觸碰到灼熱的刹那,一道神力忽而包裹住她,輕柔卻又不容抗拒地將她攔在火光、血泊與屍首之外。
原刓回歸的神力隻用在了一個地方。
潔潔淨光消散之前,堅定地將她推出院去。
業火順著嶄新的木柱攀升至房梁,新砌的小木屋竄起火,一片片坍塌。
元窈跌倒在院外,愣怔望向前方再度化作灰燼的小木屋。
她踉蹌著起身咬牙又向內奔去。
突然,有誰從背後猛地拽住她,元窈身形一倒,刹那落入一個溫暖輕顫的懷抱,視線驟暗。
“杳杳。”
有誰摟住她,緊緊捂住了她的眼睛,附在她耳邊低語時聲線顫抖。
“杳杳,彆去。”
下一秒,洶湧的烏瘴趕至,殊晽淩於熊熊火光之上,掙紮著卷起漫天的藤蔓紮入其中,一翻掏尋。
不能燒,不能燒啊!
這是它的根基,它力量的龐大源泉啊!
燒光了,燒光了,全燒光了!啊啊啊啊啊啊殊晽嘶吼一聲,雙眸猩紅,動用僅存的天道之力,搏命從野火中強搶出一塊方方小小的東西。
墨字舊紙。
殊晽記憶回歸,記起往事,自然也憶起了宿敵們的身份,記起了這張泛黃的封印。
原刓,你敢陰我。
你以命相抵毀我根基,以為就萬事大吉了麼?
殊晽緩緩調轉視線。
你不是一心護著她麼?
它盯住下方的另一位宿敵,眼底滿是狠辣報複之色。
那自然要讓她生不如死。
“元師妹!”許無澈執劍衝至姑娘身邊,見她神色煞白,頓覺不妙,單膝跪地抬手在元窈麵前晃了晃,急得六神無主,“你怎麼啦,你看看我啊......”
話音未落,半空中的人形黑瘴陡然大笑著朝幾人猛衝而來!
“原杳!你以為死的隻有崔鳴塵麼,哈哈哈哈不是啊!還有你的好哥——”
錚!
火光中,將望神劍自紮穿的心臟中拔躍而起,一道磅礴天力自神劍中劈出,霎時封住殊晽的五感。
五感頓失,殊晽被迫閉嘴,視野猛暗,開始在半空瘋狂掙紮。
將望劍中的天力紊亂虛弱一息後,再次趁機將殊晽緊緊束縛住,奮力往明鑾峰外拖。
殊晽拚命反抗著。
許無澈見狀不由睜大眼睛。
那劍中是外界天道的氣息。
但天之道,可派遣神明替他處理事務,可以旁敲側擊扳正因果平衡陰陽,甚至可以給修士凡人吹耳旁風達到具體目的,但直接插手三界事務就是不行。
天道不入因果,才配執掌因果。
許無澈雖是天道,卻被打落,失去了力量,誕生即入因果,後又得願力相助意外化形,這才可以在世間行走。
殊晽本就是個歪路子,即使奪了天道之力也不配稱之為天道。
許無澈皺起眉。
而這位德高望重的外界天道,它卻明顯違規了。
第一次是外麵那層結界,第二次是動手親縛殊晽。
違規,會招致強烈反噬。
不管了,既然大家都有同一個敵人,正好趁著這個機會......許無澈摸摸元窈的腦袋,和江問霽對視一眼。
“你帶她走。”
“好。”
江問霽當即摟起元窈,速速離開。
許無澈則回首轉身,目光一凜,抬臂呼喊,“趁它病要它命,大家一起上!”
靈劍驟起,三叉戟裹著鳳火一瞬插向紊亂的人形黑瘴!
殊晽揮舞著肢體瘋狂掙紮,想要嘶吼,發不出一絲聲響。想要反擊,視線又備受阻礙。
漫天巨響亂轟中,元窈攥緊了江問霽摟著她的臂膀。
她抬頭看他,眸光無助又迷茫,問道:
“死的不隻有崔鳴塵,還有誰?”
“通天陣的內陣為什麼出問題了,第三枚圈上不是許無澈麼?”
“他穿著紫袍,戴著金冠站在月下,恍惚間,好像我的——”
“杳杳。”江問霽出言打斷她。
他垂眸望她,語氣中滿是心疼與祈求,“我們先離開這裡好不好。”
江問霽的記憶更加完整,隱隱猜到了真相。
正是因為猜到,他才更不忍心回答,隻能拽著她往外走。
剛走兩步,元窈忽而渾身一抖,心跳驟亂。
她的左耳,聽到了近在咫尺的又一聲清脆驚鳥鈴響。
少女的耳垂鮮紅發燙。
那枚鵝黃鈴鎖早已崩碎,曾落下小小的鈴殼。
可鈴鎖鈴鎖。
落下鈴,尤剩鎖。
偽裝的外殼儘碎後,鵝黃之中,露出一顆深藏其中的精致種子。
禍種。
與禍種銜聯不需要五感。
殊晽勾起唇角,猝然轉向對準元窈的方向直直衝來!
眾人驚呼一聲,當即追逐欲攔。劍光大振,江問霽上前一步抬劍隔擋,穩穩將元窈護在身後。
嘭!嘭嘭!猛烈的攻與守登時爆發。
纏鬥之中,無人察覺之際,殊晽眼底暗光一閃,佯裝避招後仰,擦過元窈近處,掌心一鬆。
一枚被特地展開的、殘留著整齊折疊痕跡的、薄薄的舊黃紙片悠悠跌下,落在元窈的視線之中。
元窈一愣。
她記得這張墨字舊紙。
當年她拜入崔鳴塵門下的第一日,他曾執著她的手一筆一劃在兩塊小紙片上落下兩人的名字。
崔鳴塵、元窈。
一式兩份,她的那張在斷絕師徒關係當日已然焚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