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地狼藉,一片混亂。
被切成兩半的木傀儡真身半截陳屍在路上,半截懸在樹上,飄在風裡。
現場情況再明顯不過。
“我一眼就認出來。”
惹塵摸了摸自己光滑的小腦袋,激動道:“這是縱月劍仙的留下的劍痕!”
秦驚寒臉色不善的“哦?”了一句。
惹塵無視他的神態,指著地上那節被戳成篩子的木傀儡真身激動道:“看這淩厲的傷口!”
又指著地上的痕跡:“看這飄然的劍氣!”
最後來到樹上掛著的另外半截木頭旁:“看這駭人的劍痕!”
李為意總結:“那個段……什麼的,早就到了墟州城,還碰到了傀儡妖,順手斬殺了對方?”
我連敵人都沒看見,任務就完成了?
秦驚寒抱刀看向伏明夏。
伏明夏:“是他的劍意。”
秦驚寒這才炸了:“什麼意思?他把活兒乾了,那我來乾什麼?而且也不和我們說一聲,讓我白跑一趟?”
惹塵懷疑:“你們到底熟不熟啊,彆是碰瓷我段神啊。”
這年頭假裝認識知名人士的江湖騙子不在少數,這個使刀的火藥桶小哥就很像。
此刻是半分月光也沒了,全被突然出現的雨雲遮住得嚴實,郊外風大夜冷,有降雨之象。
伏明夏想了想:“若這傀儡妖真是被他殺了,素芸之魂定然也在他手裡,或許是我們走了不同的路,因而錯過,他既拿了神魂,必然會回城。”
李為意狂點頭:“伏師姐說得對!”
“少來,你小子還沒進伏羲山,套什麼近乎!”
秦驚寒打斷他,說完轉身就走:“今夜我們宿在城主府,那兒清靜。”
剛死了那麼多人,除了守夜的官差,更夫都不敢從城主府門前過,的確清靜。
一行人來時匆匆,回去也不慢——
因為這突然飄起的雨隱約有增大之勢,再晚些回去,怕是有傘也要淋成落湯雞了。
路上閒聊,李為意好奇:“城主……我爹給三大門派都寫了信,昆侖怎麼沒來人?”
伏羲山,萬佛寺,差個昆侖脈,此間正派三巨頭就齊了。
惹塵答道:“昆侖離墟州最遠,而且……哼,昆侖脈的人,你還是遠離些為好,一群裝模作樣的偽君子。”
秦驚寒看著前方越來越近,燈火通明的墟州城:“我記得……每年承斬的那幾日,也常下這樣的雨。”
伏羲山外門到了夜裡,也是如此繁華熱鬨之象,明珠耀目,山殿內外燭火徹夜不息。
李為意:“什麼叫承斬?”
他聽那反派說過,段南慍承曾劍斬萬次,難道伏羲的傳統是……砍弟子?
還每年都砍?!
策劃這麼會玩嗎?
伏明夏解釋:“這是伏羲山特有的修煉之法,破靈光之後,需入老祖境證心道,且隻有刀劍禦三門才有這一步,老祖境每年固定時間開放,但每人一生隻能入一次。”
惹塵點頭:“我也聽說過,心境越強大,意誌越堅定,承受的時間和受擊的次數就越多,將來修煉的速度也就越快。”
秦驚寒:“在老祖幻境中,刀修承刀斬,劍修承劍斬,體修承轟拳,字麵意思,你雖然看起來笨,但應當能理解。”
李為意:“人身攻擊,我明天就把你掛到微博去。”
秦驚寒瞥了他一眼,沒說話,但四周刀氣突然開始凝聚。
李為意立刻滑跪:“哥,秦哥,秦神!我錯了,我隨口說說而已。”
怎麼回事,他到底能不能聽懂啊?
李為意擦了擦冷汗。
*
對常人來說,往往先開靈光,等入道後,才進老祖境證心道,以奠定自己一生的道基。
可段南慍顯然不是常人,他甚至不是正常人。
以凡人之身入境,輕則發瘋,重則暴斃。
但若是成了,道基將穩固到令人嫉妒的地步,修煉一途直接起飛。
入境之前,伏羲掌門與他單獨見麵,親自勸說。
掌門:“你若是還款壓力太大,我去與宋門主說說,讓他緩你一千年再還,當然,利息會高些,你也不必擔心活不到那一日,他有千年丹……”
段南慍搖頭:“弟子不是為此。”
掌門:“那是為何?”
“為能早日報仇。”
“報仇?”
段南慍張口就來:“我本是廣陵府徵州人,被仇人殺了全家,又追殺我數年不止,斷我筋骨,食我血肉,七百……日前,我午夜夢回,皆是仇人之臉,夢醒後,我立誌要為全家報仇。”
掌門聞言,不禁潸然淚下:“竟有這等慘事,難怪……”
平複情緒,掌門又問:“仇家是誰?”
“仇家有三位,皆是世間至強者,且是修士,我要報仇,唯有比他們更強。”
掌門再問細節,他不肯多說,最後,掌門隻能應允:“入境之前,可還有什麼話留下?”
少年沉默,半晌才道:“這幾日該到了舊疾發作的時間,弟子隻想晚兩日再入境。”
老祖境從不因弟子更改開放時間,掌門破例讓他晚兩日再入一事,當時震驚伏羲內外。
段南慍是掌門私生子的謠言,在伏羲八卦報上再登頭條,據說可信度達十分之九。
對外說是舊疾發作的那幾日,實則是他惡念殺念暴起之日,反噬傷身,唯有入道,才能以道心鎮住殺念。
每月的這幾日,伏明夏都會在他試圖殺戮時突然出現,幾次差點撞破他的身份。
但若是入了老祖境,便再也用不上殺人泄恨。
因此,這或許是最後一次“被迫殺人”。
在動手之前,先看看她在不在附近,免得又被撞見。
段南慍是如此想的。
那幾日多雨,他披著雨蓑在伏明夏屋頂蹲了兩日兩夜,沒見著她影子,兩日後,段南慍麵無表情的獨自前往老祖境入口。
修士路過議論,才知她前幾日就下山遊曆去了。
那多嘴的修士見和自己閒聊的同伴突然沉默不言,以為怎麼了,誰知一抬頭便看見段南慍:“是,是段師弟啊。”
他往旁邊挪走。
誰不知道段南慍負債累累,一身殘病,誰敢和他關係好,萬一被宋門主追債可就慘了,又或者被他感染了病氣,影響道途。
修道之事本就玄不可測,還有傳聞說,段南慍的仇人乃是元嬰之上的高手,這要是出山門曆練的時候碰上,牽連自己可就慘了。
總之,雖然在布告欄上,在修真日報上,他是正道之光,當代雷鋒,可在身邊人看來,他就是瘟神。
也就隻有伏師姐天之驕女,還有秦驚寒一類的修煉狂魔不在意這些。
修真一途,人心比凡塵人間更殘酷,更現實。
段南慍問:“明夏和誰下山曆練去了。”
修士咳嗽:“是,是,自然是與她青梅竹馬,形影不離的秦……秦……”
咳嗽是為了掩飾尷尬和鄙夷。
——你什麼身份,凡人而已,若不是掌門心善收留,又替師門抓了幾個小妖小賊,早被趕下山去了,竟還敢直呼伏師姐之名。
咯噔,哐當。
修士警覺:“什麼聲音?”
段南慍鬆開斷成兩節的手中劍:“沒什麼。”
修士不想與他多說,尋借口走了,留下段南慍緩緩蹲下,在淅瀝的小雨中,獨自撿起地上兩節破劍。
這劍是凡鐵,卻也能割開他這副孱弱身子的血肉肌膚。
那路人修士走得急,沒注意到他方才隻是握著劍柄,竟也能讓劍體斷成了兩節——這就不是一介凡人能做到的。
這劍一半有劍柄,能握在他的手中,另一半沒劍柄,依然被他撿起,拿在手裡。
隻是少年的血和雨混在一起,順著冰冷的劍體,緩緩流下。
他獨自踏入老祖境,手中隻有一把斷劍。
待段南慍再次踏出老祖境時,他從全師門避之不及的瘟神,變成了人人趨之若鶩,爭相討好,且修煉速度驚絕世間的少年天才。
*
雨聲密集起來,砸在石板路上,幾人已是入了城,聽路邊夜攤的百姓皆在議論城主府的慘案。
秦驚寒看著身側的伏明夏道:“你可還記得三年前也是如此雨季?徵州城內趙員外家鬨鬼新娘,折了一名伏羲弟子,當時本是我一人去辦就行,你偏偏要跟著。”
伏明夏自然記得:“情報有誤,那鬼女已接近返源,當時你我不過築基,不然也不會多耽誤了三日,若不是我跟去了,你怕是也要折在她手裡。”
秦驚寒道:“那日你我能辦了鬼女,自然也不怕和她一個惡魘觀出來的著雍,彆被我碰到,碰到給他腿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