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冷月高懸。
段南慍提劍走在月光下,每一步,都令黑暗裡注視他的那雙眼睛——
想罵人。
如果我這輩子殺孽太重,應當讓天道來製裁我,讓我死後下地獄,而不是派段南慍來折騰我。
他身形修長,氣質冷絕,身上沒有過多的配飾,唯有一把劍握在手中。
不開口說話的時候,倒真像是為民除害的正義修士。
隻有它知道,他比自己更狠,更無情,更冷漠,更……
總之,一切可惡的字眼都可以用在他身上。
無論是真境還是假境,都是吸取入境之人的部分記憶,營造出的幻象,且這幻象並非準確,會根據入境之人的反應變化。
既然他不要金銀美女,也不要權勢境界,那就給他他記憶深處最討厭的噩夢,殺是殺不掉他的,逼走總可以了吧?
妖物默默隱入黑暗,等著看一場好戲。
很快,他往前而行的這條夜路上,便出現了第一個人。
那是一個瞎了眼的老者,摸著路走來,跌倒數次,渾身是傷,“有人嗎?……救,救命啊……”
一個普通人?
還是一個眼睛瞎了的糟老頭子。
就這身子骨,段南慍一劍能殺十個。
假境是不是出什麼差錯了?
妖物不解,卻也不敢將段南慍引入真境,真境更能窺視人的記憶靈海,捕捉入境之人內心深處最強烈的渴望,營造出最接近真實的世界,但真境隻有一個。
誰知道這瘋子進去之後會不會亂殺啊!
出乎意料,段南慍並未和往常假境中一樣,見一個殺一個。
相反,他收起縱月劍,將老人扶起,溫柔問道:“老人家,怎麼了?”
“咳咳咳,”
瞎眼老頭咳出血來,用臟亂的衣袖擦了擦,“是,是你啊,快走,快走,那官兵就快追來了,他們逼問你的下落,說是仙人搜捕妖魔,我不肯說,他們便嚴刑拷打,好不容易,我才逃出來,你,你快走吧!”
段南慍扶著老人,他個子太高,得低著頭,才能讓老頭聽見他的聲音,“你們是凡人,他們怎會對你們下手?”
瞎眼老頭情緒激動起來,“我不信他們,你在我家中這幾月,從未做過惡事,是不是妖魔,我一個老頭子怎會分不清?來不及了……”
老頭哆嗦著從懷裡拿出一件疊好的衣物,“他們知道你的樣貌打扮,光是這樣是逃不出去的,你且換上這件衣服,我去攔著他們,多少拖延些時間!”
段南慍垂下眼眸,遮住淺淡的眼瞳,似是感激,“我走了,他們未必會放過您,不若這件衣服,還是留給您吧——”
他展開那看著普普通通的衣物,替老人穿上,那老者想要閃開,卻發覺段南慍扶著自己的手不止何時成了禁錮他動作的鉗製,令他動彈不得。
白衣劍修動作溫柔,將外衣與老者穿上,而後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輕輕摸過這普通的布料,向其中注入靈力。
瞎眼老者口中驟然爆出慘叫,“你,你怎麼會——”
他想掙脫,卻為時已晚,隻能硬生生站在原地,被那衣服中射出的靈線貫穿身體各個穴道,被完全鎖住。
這靈線不僅會貫穿血肉,筋骨,還會刺上神魂。
一時之間,慘叫不止。
“您瞧,照顧了我數月時間,每日為我端來混著昆侖至毒的湯藥,又苦心積慮向我的吃食裡放散魂草,這些東西,想來都價值不菲吧?最後,還有這法陣,用靈線繡藏在衣服內襯中,若非陣法天才出手,怎能做到這般地步?你說,這些東西拿去賣了,足夠你全家上下幾百年吃食,何必用來對付我一個?”
他每說一句話,便往其中注入一分靈氣,那靈線的強度自然也就強上一分。
老者的口中,發出更加慘烈的叫聲。
這慘叫,聽得旁邊藏著的妖物心驚膽戰,彷佛被靈線貫穿身體拉扯的是自己。
這瞎眼老頭顯然不是凡人,若是凡人,被貫穿血肉筋骨的瞬間便該死了,他的瞎眼是裝的,身份也是假的,隻有他的毒,他給出的衣服是真的。
這是幻境,段南慍早知這一切會發生,自然不會和當年一般,信了不該信的人,乖乖跳進陷阱裡,因此,噩夢,未必還是噩夢。
段南慍鬆開手,那老頭便像是沒了骨頭一樣落在地上,沒了生息。
他轉頭看向黑暗中妖物隱藏的地方。
白衣劍修那雙淺淡的眼睛裡沒什麼情緒,隻是隨意一瞥,卻讓那妖物渾身顫栗,彷佛被什麼極其恐怖的怪物盯上了。
它慌張至極,立刻跳入假境之後的虛無中,利用這方天地的力量來保護自己,並且拚命開始構建另一個假境,隻為了擋住這人看向自己的目光。
忙活了半天,妖物驟然清醒過來。
不對啊,我才是妖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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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城外的渡口之上,今夜並無月光。
四周荒野黢黑一片,隻有惹塵背後的血色燈籠散發著不詳的光。
不僅是惹塵,其他幾人也換上了普通的衣物,否則以他們的裝扮一看,便能一眼分辨出來:這是個和尚,這是個刀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