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她一定要殺了江召。……(1 / 2)

歸墟,海中無底之穀,眾水彙聚之處。

正月十五,九州闔家團圓,歡聚一堂的時節,歸墟卻處處死寂,天穹上,彆說高懸的滿月了,連一絲星光也尋不見。

雨季籠罩這裡已經有段時間了,日日烏雲狂卷,風驟雨急,動靜大的時候,結界看上去像一層薄透了的紙,在怒嘯的海浪下搖搖顫顫,岌岌可危。

今日更甚。

小鎮南邊的一間醫館,十來個人拉著椅子圍著火堆取暖,歪七豎八坐成一圈。鄰裡們耷拉著眼皮被火氣熏烤得昏昏欲睡,隻有少數兩三個,一邊用鐵鉗撥弄著火堆,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談天。

倏的,醫館外的木階上傳來“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有人來了。

“稀奇事。這樣的天,居然還有人出門。”最靠近門邊位置的是個頭發利利落落盤起來的嬸子,此時很詫異地嘀咕了句。

醫館的主人思索了一會,起身開門之前壓低聲音:“是她。”

他捋捋花白的胡須,朝鎮子某個方向努努嘴,示意:“從天都來的那位。”

其餘人互相看看,眼裡神色各有不同。

原因無他,這位人物自打來的那日起,就成了歸墟住民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歸墟人不多,從橋東到橋西,加起來不過千餘口人家,大家都知根知底。當然,因為獨特的地理位置,也經常會有在外麵過不下去的人千方百計潛進來躲避仇殺,但進來之後,莫不是裝低做小,竭力泯然於眾,閉口不提從前。

自然沒什麼好議論的。

但“這位”不同,聽說,她是天都溫家的人,落魄之前,名聲大得能掀天,押她過來的都是穿著仙金甲胄的兵士。

那等陣仗,他們哪裡見過。

醫館的主人將門推開半麵,留半麵擋風,但那一刹那,還是被夜風刮得眯起了眼。他抬手,垂下的袖口遮住半張臉,去看這位夜半突然到訪的“不速客”。

三九天,門外的人裹了件棉襖子,這東西穿誰身上都一樣,臃腫浮胖,可恰又襯得門外之人露出來的那張臉精致,寡白。

杏眼桃腮,雪膚烏發,芙蓉麵頰。那是天生的五官骨相,清靈活秀得像顆露水,汩汩往外冒著靈氣。

反正,一看就知道不是歸墟這破爛地方能養出來的乾淨人物。

溫禾安一眼不都往門裡麵看,她隻兀自垂眼,將手中的小半塊靈石塞到醫館主人手裡,說:“拿三副止血的藥。”

能聽得出聲音刻意調整過了,壓得又低又清,乍一聽,有種雌雄莫辨的質感,神秘得不得了。

醫館主人已經被這皮相震撼過一次。他是半隻腳踏進棺材的人,對眼前攝人的美貌沒什麼興趣,相反,不知是因為聽多了鄰裡間的傳言,還是自身直覺發出了警告,他每次都能在她身上嗅到淡淡的危險氣息。

所以他壓根不好奇,不多問。

收了靈石,他掂了掂,點頭塞進袖袍裡,也不請她進門,就讓她在門外吹冷風,自己則轉身回到屋裡的藥櫃前,拿了三包草藥末用張揉皺的紙草草包起來,再從門栓縫裡遞給外麵的人。

收了東西,溫禾安迅速離開。

“天都人都這樣?”那嬸子抻長了脖子往窗戶方向看去,說:“怎麼感覺屁股後頭有人追一樣?”

……

溫禾安確實感覺有人在遠遠跟著自己,並且不斷拉近距離,從未時到現在,小半天了。

她被封了修為,但對殺意的感知還在。

朔風呼嘯,溫禾安額前鬢邊的碎發皆被吹開,她一路疾行,路越走越偏,最後一扭頭,拐進上山的岔路。

果然都跟上來了。

鎮子坐落在歸墟最南邊,因為太靠近結界,本就沒什麼人,溫禾安進的這座山又位於鎮子最邊上,踩在山道上,除了狂烈的風聲,甚至還能聽到滔天海浪拍打結界引起的輕微震動。

彆說人,就連野獸都跑得沒剩幾隻,整座山潛伏在黑夜中,像個倒扣著的密閉罐子。

溫禾安手心攢著袖片,走得太遠,她能清楚感覺到自己體力在飛快流失,額心的汗層層冒出來,又次次被風吹乾,喉嚨吸風吸得尤為乾澀,呼吸也跟著變得急促。

這些身體的變化樣樣都在無聲昭明,她現在是個孱弱的凡人。

像身後那樣的,若是在從前,她隨手一招能解決十個。

可惜今時不同往日。

她提速跑起來,感覺耳邊風聲呼呼,海浪聲越來越近,黑色的樹影如同密密仄仄的陰雲在眼角餘光中掠過。突然的動作讓身後的人意識到自己已經暴露,當即縱身飛躍,迅速逼近。

不過眨眼間,兩者間的距離隻隔十幾步。

修士與凡人的差距便是如此之大。

“你倒是給自己找了個僻靜的埋骨地。”這次截殺溫禾安的隻有三個,他們一身夜行衣,蒙著麵,隻露出一雙眼睛,為首的那個聲音粗嘎,十分冷漠:“省了我們後麵收拾局麵的功夫。”

自知躲不過去,溫禾安停下奔逃的步伐,手掌撐在百年榕樹的樹身上,抖顫著吐出憋在胸腔裡的氣息。天氣太冷,搭在乾裂樹皮上的手指很快凍得發紅發紫,小腿到膝蓋的範圍木成一片,失去知覺。

緩了一會,她“嗬”地笑一聲,半直起身,撩起眼皮去看那三人。

有一類人,身居高位久了,即使落得山窮水儘的地步,也能在氣勢上壓人一頭,眼前女子儼然就在此列。

適才說話的那個危險地眯了眯眼,這一眼居然叫他有種被針紮過毛孔的悚然感。

做殺手的,天生懸著膽,最恐遲則生變。

因而下一刻,他率先抽刀,欺身而止,一刀破空,徑直斬向她頸側。

修士出招時,大多帶著氣機鎖定,凡人彆說逃離,就連挪動身體都艱難,隻能睜大眼睛引頸受戮。

而就在長刀落下來的前一瞬,溫禾安僵直的手指陡然板著樹乾,猛的發力,愣是在千鈞一發之際將自己身體挪移半圈,那刀沒砍在致命的喉頸,而是橫挑著沒入她的左臂之中。

棉襖子被斬成飄飛的絮狀,裡頭鮮血噴湧而出。

螳臂當車,無用之舉,三位殺手腦海中皆閃過這個念頭。

哪知變故在下一刻發生。

先是他們腳下踩著的枯葉斷枝發出嘎吱的清脆響聲,下麵土地像一根被幾人重量壓得斷裂的乾柴,拉著他們往下陷。三人在一刹那的驚詫之後迅速變臉,想飛身往天上去,而就在這時候,半空中突然交織出一張紅絲巨網,朝他們兜頭而來。

“底下有埋伏。”三人中的一個在身體陷下去的時候猛的開腔,因為太過驚訝,尾調直接破音:“這怎麼可能!”

他們徹底把腳下的東西踩斷了,天上的網壓著他們直直往下墜,直墜坑底。這坑不大,但挖得深,底下一半插著削得鋒利的木枝,一半遍布嶙峋的石子,像兩排森森豎起的猙獰獠牙。

這是一個陷阱!

三人已經算是反應及時,但再及時,也隻來得及用靈氣護住頭與軀乾。這樣一滾,其中一人的手掌直接被木刺貫穿,發出抑製不住的痛嘶,另外兩個摔在石塊上,手肘與膝蓋均有不同程度的骨折和擦傷。

他們顧不得這些,眼仁震縮著,齊齊抬頭看向坑口。

夜色極濃,溫禾安沒去管鮮血直湧的左臂,伸手在附近摸索,半晌,摸出一個熄滅的火把,又從懷裡掏出個做得簡易的火折子,將火把點燃,舉起來,照向坑底。

“抬頭。”她說話,終於露出本身的音色,清得透骨。

“頭兒。動不了。”早在掉坑的第一時間,三人立馬就動用靈力想要脫困,但發現做不到,遍尋一圈,發現蹊蹺在壓住他們的銀網上。網像漁網,線細又密,上麵的紅調不是染的色,而是一種流動的力量。

那一刹那,坑底三人的腦海裡同時浮現流光鏡上那人言之鑿鑿說的話。

“她修為被廢,舉目無依,現在與凡人無異,你們不需動用任何殺器,一刀就能要她的命。”

“事成之後,三十萬靈石,一分不少打到你們在靈莊的名冊上去。”

全是放屁!

“不。”一直沒出聲的老三死死盯著坑邊居高臨下站著的人,修士看得更遠更清晰,更何況溫禾安也沒特意遮掩,她舉著火把,左臂還在流血,但那血並沒有洇入地麵,而是自發拈成一根根細小的血線,流進網裡。

另一個也看出來了:“不是靈力攻擊,是陣法。”

陷阱是早就布置好的,鮮血是陣引。

他們是被她故意引過來的。

她若是有靈力,若是有修為,憑著能在天都混得風生水起的能力,能生生挨那一刀?能在這和他們墨跡這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