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溫禾安輕輕吐出一口氣,又伸手揉了揉眉心,看向他,聲音凝重:“你如果是要問這個,我勸你彆抱太大期待。”
聽罷,陸嶼然眉頭皺得更緊,居高臨下瞥她,烏發雪裘,唇色近於寡白。
甫一對視,溫禾安先愣了下,隻見他兩枚烏黑眼瞳中有血色散出,溢往眼白,乍一看,顏色濃得像朱砂,觸目驚心糾纏出好幾條,叫人不敢直視。
——這是靈力耗損太過嚴重的征兆。
她內心凜然正色。
她雖對自己這樁比雜草都雜的姻緣隻是頭疼,不曾有分毫動心,可陸嶼然的實力她知道。
世人稱他為帝嗣,固然有巫山極力造勢,神殿為他綻出異彩的緣故,但他自身實力,才是真正能征服人心的重中之重。
誰人不知,巫山陸嶼然十二歲便破開六境,大放異彩後閉關踏進生長期,百歲之後出關,出關第一戰,徑直橫掃了整個九州百戰榜。
逼得那屆名門世家的核心苗子全部收手,其中就包括東州王庭那位素有佳譽的無雙公子,以及同樣收到家族傳音罷手回程的溫流光與溫禾安。
如今九州紛亂,東州,王庭與天都三分天下,各自為王,試問,誰對帝位沒有覬覦之心?他們門下的頂尖傳人,可以輸給哪怕名不經傳的一個小散修,也不能在明麵上有任何一點不如陸嶼然。
她其實和陸嶼然交過手,半真半假,隻是雙方礙於道侶身份,各自保留底牌,有所收斂。
這並不妨礙她的認知。
此人實力深不可測。
究竟出了什麼事,能讓不可一世的巫山後裔透支成這樣,巫山還不得發瘋?
溫禾安朝前走了兩步,將窗關上,又走回桌邊,彎著腰將搖曳的火燭熄滅了,整間小屋陷入純粹的黑暗中。
她覺得自己有一點好,就是不管什麼時候,好奇心都不重,不該問的,絕對不問。
她在腦海中兀自將這事琢磨了兩遍,覺出點不同來。
就今時今日的形勢而言,她身陷歸墟,無法脫身,時間一長,唯有死路一條。陸嶼然不同,他自身有實力,手下有人,有權,就算將天砸個窟窿出來,還有巫山在背後撐腰,既然都已經知道有塘沽計劃這回事了,徹查清楚,隻是時間問題罷了。
說得直白一點,他不是非得救她。
溫禾安認命地低歎一聲,說:“雖然知道得不多,但帝嗣放心,隻要能出歸墟,我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想了想,她覺得可能還有所遺漏,接道:“若還有什麼為難之事,需要用到我的地方,可以一並說出。”
反正,他此時提出來的要求,她隻得全盤接收。
這人一聲聲“帝嗣”客客氣氣,儼然一副早忘了三年前是如何和自己針尖對麥芒鬥智鬥勇的模樣。
陸嶼然此時狀態不好,懶得拆穿,他垂眼平複眼內的異樣,聲線清冷,言簡意賅:“想出歸墟,兩個條件。”
“有關塘沽計劃的消息,不論多少,不論真假,我要你毫無保留,和盤托出。另外,徹查塘沽計劃期間,你跟我們一起行動。”
這是正常的要求,畢竟陸嶼然親自來一趟歸墟,若是被她隨意敷衍打發,或是借刀殺人,好一通時間花下去,不僅沒弄清塘沽計劃的真相,說不準還要陷入更深的麻煩中。
那比溫禾安盲目信任男人更愚蠢。
溫禾安頷首,表示理解,無聲等他說第二條。
陸嶼然卻好半晌沒有說話,像是忘了後麵的半茬,直到眼睛裡的血絲儘數收斂,恢複原樣,他才緩慢抬眼,半倚的身體站直,朝房門的位置走去,儼然已經是要離開的姿態。
少了個條件。
溫禾安也沒傻到上趕著去提醒,她抬頭,視線隨著他的動作默默轉個圈。
陸嶼然在與她擦身時停下動作,他生得高,溫禾安得仰著張臉看他,此時垂眼一掃,能將她全部細微的表情收於眼底。
她裹著身腫大的棉襖子禦寒,看不出身量的變化,但臉顯而易見比印象中小了一圈,眼神倒是沒變,一直很有靈氣。
離得太近,他身上甘洌的青竹香衝淡了屋裡的藥味。
“還有。”陸嶼然說這話時,聲音有些低,像是刻意的,每一個字都往她耳朵裡鑽:“勸你和江召斷乾淨。”
“我的隊伍裡,容不下一個會因男女之情影響自己判斷的人。”
這就是第二個條件?
提及江召,溫禾安下意識就想皺眉,愣是忍住了,她點點頭,示意自己都知道。
陸嶼然抬腳跨出門檻,她匆匆誒了一聲,引得他駐足側身,再次看過來。
溫禾安小跑幾步過來,因為左臂有傷,動作並不連貫,在這種情勢下提出要求,她難得有些底氣不足,說出來的話也變得慢吞吞:“我可以跟你徹查塘沽計劃,但我有自己的仇敵和自己的事,你——”
陸嶼然掃了她一圈,於卷雲狂風中丟下一句:“想做什麼,憑你本事。我沒閒心阻攔你,更不會幫你。”
聽起來相當無情。
但已經是溫禾安此時此刻能想到的最通情達理的話了。
她抽抽氣轉了轉自己不靈活的左臂,彎彎眼睛,朝陸嶼然露出一個大概是兩人自相識以來最為真誠友好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