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肌膚柔嫩,瓷白似玉。(1 / 2)

陸嶼然最後還是沒對此發表任何意見,他斂著眼,往深紅銅環門邊一倚,睫毛鴉黑,意興闌珊。

臨了,好像覺得多沒意思似的,隻朝仰長了脖子趕上來的商淮說:“我出去一趟,你聯係人。”

他冷淡地瞥了眼滿臉純稚真誠的溫禾安,道:“給她講下情況。”

商淮點頭。

他轉身就走。

溫禾安看著這一幕,若有所思。

她一直覺得自己做人不說滴水不漏,但至少也是審時知趣,因為見過人生百種情狀,在揣度人心,與人相處方麵格外有一套。這半年來,不知究竟哪裡出了問題,頻頻出現意外。

隻不過,她也從來沒看透過陸嶼然。

三名畫仙跟著陸嶼然一起消失了,隻留下溫禾安與商淮兩個,商淮上前將宅門推開,捏了個除塵術,邊對溫禾安介紹:“蘿州離歸墟不遠,不在三大家的屬地,這邊最大的勢力是九洞十窟,但處於零星散碎狀態,所以很多有點小能力的人都在這紮根自立。”

聽到九洞十窟時,溫禾安神色一動,扭頭看他。

商淮接著說:“這邊和三大家遠隔萬裡,我之前也不了解,知道要來這裡後才叫人查了這邊的情況。現任蘿州城主三年前奪城成功,自立為王,三年裡治理還算花了心思,這才有了方才熱鬨的街市。”

說到這裡,他攤攤手:“不過,今日這樣,可能明日就變天了。而今九州這破破爛爛,戰亂無休的局勢,你也知道。”

庭院的真麵目在眼前展露,他下巴動了動,朝溫禾安示意:“諾,看看,感覺如何?”

院子很大,看得出先前被人精心照料養護過,這個時節,院子裡寒梅怒放,後院軒窗下叢叢芭蕉狹長的葉尖舒展,顏色介於青與黃之間,牆底放著十幾盆盆栽,裡麵栽種著不同種類的花草,枯枝桀驁,張牙舞爪,隻待來年春綻出光華。

古色古韻,極具雅興。

有淡淡的生活氣息,人一踏進來就覺得舒服。

“很好看。”

溫禾安左右看了看,問:“我住哪間?”

商淮指了指左側單獨辟出來的一間小院子,說:“陸嶼然讓人給你準備了衣裳和必需品,院子雇了個管家,每天早上會來一趟,你有什麼需要的,吩咐他就是。”

他頓了頓,又道:“直接找陸嶼然和我也行。”

溫禾安點頭道謝,見他說話時一直在看手中的四方鏡,一副等著聯係人的樣子,略一思忖,溫聲道:“那我先回房了,有什麼事,你隨時叫我。”

商淮朝她點點頭。

單獨辟開的院子不算大,勝在什麼都不缺,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除了湢室,還有個小廚房,而院外,一扇半人高的木門隔絕了所有視線。

溫禾安推開房門,見到凳子上放著兩套衣裳,妝奩盒裡添置了胭脂水粉,口脂也好幾盒,銅鏡擦得鋥亮。

桌上有茶具和一麵四方鏡,四方鏡是新的,裡麵一個聯絡人都沒有。

溫禾安避著受傷的左臂,洗了個澡出來,將新衣裳換上,絞乾頭發,坐在梳妝桌前,將銅鏡拿在手上,仔仔細細觀察自己的臉。

她認真審視自己的時候什麼表情也沒有,顯出幾分冷漠來。

跟姑娘們平時上妝時的情形不同,她不看自己的五官,銅鏡貼得很近,近到全部鏡麵都隻照向左側臉頰,眼下到下巴的那段距離。

肌膚柔嫩,瓷白似玉。

任何細微的瑕疵都找不出來。

溫禾安還是不放心,手指緩慢撫過臉頰,態度謹慎的好像上麵會突然碎開幾道縫隙,像瓷瓶不小心被磕碎一樣。直到確認的確沒有出現異樣,她才將脊背往椅背上一貼,把銅鏡送回桌麵,凝著擺在上麵的胭脂眉粉出神。

臉上暫時沒事,可以先放一邊。

當務之急,是捋清目前的形式,想想之後的路該怎麼走。

她覺得有點悶,索性推開椅子起身,站到窗前,將窗子支起來。一片芭蕉葉原本被擋在窗外,現在沒了阻力,躍進窗裡,葉身凝著的一捧露珠立刻往下墜,發出雨點打傘麵的啪嗒聲。

她雙手捧著腮趴在窗邊。

溫家是回不去了。

當時溫家家主出事,她被押回主城待審時,一眾長老辯得麵紅耳赤,極力陳情,要殺她平憤,最後她的外祖母保她一命,要她手無寸鐵,以凡人之軀前往歸墟贖罪。

並不曾定下歸期。

說白了,如果陸嶼然不來,如果她一直找不到出路,死在歸墟,隻是遲早的事。

刺殺家主的事究竟是真是假,是誰做局陷害,溫家不會不知道,他們根本無心去查,草草定罪,不過是在她與溫流光之間做出了選擇。

不。

他們從始至終支持的就是溫流光,溫禾安手下天賦異稟的年輕人占多數,而真正掌著溫家話語權的那群長老們,十個裡有九個站在溫流光的陣營。

溫禾安十一歲才被接回溫家,她的母親是曾經為了追求愛情叛出家族的少主,家族已經將她除名,生下溫禾安之後,她與溫禾安的父親徹底決裂,鬱鬱而終。

誰也沒要溫禾安。

她尚在繈褓中,就在陰差陽錯中流落在戰亂連連的州城中。

後來因為溫禾安外祖母的一時憐憫之心,她改頭換麵,更換身份,以嫡係主支的身份留在了溫家。因為吃過苦,所以更明白自己想要抓住什麼,她修煉格外努力,做任何事都保持一顆七竅玲瓏心,一步一步往上爬。

溫家讓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彆人怕疼,怕苦,怕為難,她不怕。

她充當了溫家手中一把鋒利的刃,刃過必飲血。

隨著她名聲滔天,羽翼漸豐,溫家人卻在她身上發現了一個致命缺點。

她沒有家族榮譽感與歸屬感,做不到真正的為家族赴湯蹈火,為家族去生去死。

她聰明,聽話,指哪打哪,什麼棘手的事都能接手,不過是因為需要借力家族讓自己站得更高,過得更好。

她和自嬰孩時就被諸多長老傾儘心力教養出來的溫流光不同,她被帶回來的時候,就已經有了自己的思維和分辨能力,她做不成一個提線傀儡。

溫禾安是個外人。

養不熟的外人。

從前,她和溫流光都還小,溫家樂得溫家出現兩個天賦驚人的後輩,可現在她們大了,明爭暗鬥,雙方派係針鋒相對,水火不容,見麵對視都冒火星子,她們根本不可能握手言和。

溫家需要做出選擇。

從一開始就注定了,這選擇不可能是溫禾安。

等溫流光得知自己派出的殺手不是失蹤就是兜兜轉轉找不到人,會讓親信去一趟歸墟,得知她在歸墟人間蒸發,必定不會就此作罷。本著斬草除根,永絕後患的原則,江召說不定也會出手。

溫禾安翻開綴著雪白毛邊的衣袖,垂眸看自己的手腕。

她的靈絡被封死了,三位長老一起動的手。

也就是說,想要解除封印,同樣需要三名九境強者同時動手起陣,破除封印。

九境強者不是地裡的大白菜,許多七八境的都能占座城池為王,開宗立派了,而且哪有九境強者願意得罪兩大家來幫一個無依無靠的廢人。

陸嶼然倒是可以調集九境,可他能來撈她都是出人意料的仁慈了,以現在這種局勢,指望他出手,無異於白日做夢。

隻能再想辦法。

溫禾安倚在窗邊想了一下午,直到金烏直墜,華燈初上,庭院裡不知何時燈盞齊明,過目之處,皆是亮澄澄明汪汪一片。

她抬頭看看天邊碩大的圓月,算了算時間。

沒多久,陸嶼然出現在窗底下,他意思意思伸手敲敲那道小木門,凜聲道:“溫禾安,下來。”

話音才落,見溫禾安從窗邊探出半個身體,眉眼彎彎,朝他揮了揮手:“這就來。”

她原本都跨出門了,想了想,又折回來抓起了那麵嶄新的四方鏡。

正月晚風拂麵仍帶著潮濕的寒氣,溫禾安打開木門,見到月色下站著陸嶼然和商淮,大大方方迎上去,捏著袖擺笑:“謝謝費心,衣服很好看,我很喜歡。”

商淮不由得又嘖了一聲。

他之前真以為三大家的少主們,要麼就是陸嶼然這種臉冷骨頭硬實力強,傲得難以想象的,要麼就是王庭江無雙那種渾身上下長一千個心眼,背地裡要人命的,再麼也得是溫流光那種動不動殺人的瘋女人。

反正都不會太正常。

相比之下。

溫禾安這性格真的太招人喜歡了。

他開始有點好奇溫家的教育方法了。

“說什麼謝。”商淮說:“走,陸嶼然今晚請咱們吃飯,一邊吃,一邊談正事。”

溫禾安去看陸嶼然,發現他低頭審視般在自己新換的衣裳上瞥了瞥,她含笑站定,落落大方給他看,還攏了攏自己的毛領圓邊,露出張未施粉黛的臉。

“是不錯。”他下了定論。

溫禾安頓覺奇異,因為陸嶼然現在的語調不冷,話說得稀疏平常,也不對她突然寒聲甩臉色了,對她和對商淮的態度趨於一致。

這是已經接納自己這個臨時隊友了?

他們去了當地頗有名氣的酒樓,要了個最大的雅間,雅間被一道山水屏風辟成兩麵空間,一張架在榻上的桌子四四方方,屏風後是書桌,筆墨紙硯齊全。

“你們忙自己的。”商淮在桌前坐定,骨頭一鬆,招來守在外麵待命的侍從,說:“有不少菜都要時間等,你們畫完就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