歎息一聲,見愁都擔憂得忘了要說什麼:“你身上太涼了。”
“無事,我身子可比你壯多了。”
謝不臣笑著,退後了一步,平靜地轉過身,一眼就瞧見了掛在斑駁牆壁上的那一把劍。
烏黑的刀鞘上滿布著片片鱗甲,卻依舊黑亮,沒有半點灰塵。
他慢慢伸手出去,將這一柄寶劍取下,輕輕一擰,再一用力,一寸一寸的寒光乍泄而出,伴著窗外的雨聲雷聲,令人不禁屏息。
隨著劍身不斷抽離,隱隱的劍吟之聲也漸漸清越起來。
他抽劍,卻像是要釋放什麼一樣。
見愁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心裡卻盤算著怎麼告訴他自己有孕的事。
“這劍我每日都要擦上一遍,沒沾上多少灰塵,不過倒從沒拔它出來過,這模樣真是漂亮,難怪你要把它帶出來了。”
謝不臣終於完全將這一柄劍抽了出來,寒光閃爍的劍刃倒映著他的深潭般的眼眸。
這一刻,他忽然看清楚了。
這是他自己的眼眸,無情無欲,無悲無喜,無悵惘,無不舍。
世間人,都不過夢幻泡影。
有什麼不能舍棄?
即便是……
見愁。
不過證明自己有求道之心而已。
他淡靜的眼眸一轉,從霜寒的劍刃上移開,落在了見愁的臉上。
打扮簡單,荊釵布裙,隻有一張臉是白皙的,狹長的眼尾拉開,有一種難言的端麗。縱使是在這般寒酸的地方,也遮不住她滿身的光芒。
謝不臣從未覺得,他的妻子有這般美過。
然而,這樣的美,已經不能撼動他的心半分。
古井不波。
“見愁。”
他又喚她的名字。
見愁眨眨眼,走上來半步,張口想要問他到底怎麼了。
可下一刻,邁出的腳步陡然止住。
劇烈的疼痛來襲——
劍!
見愁困惑地低下頭,看見了自己胸前那一柄劍。
她順著雪亮的劍刃看過去,看見了一隻持劍的手。
那是謝不臣的手。
執筆的手,撐傘的手,持劍的手。
謝不臣漠然地注視著他,昔日的柔情繾綣仿佛過眼煙雲,消散得一乾二淨。
這是一種冷硬、有情還似無情的眼神。
刺入胸膛的劍,像是一塊冷寒的堅冰,凍得她連疼都要忘了。
瞳孔劇烈收縮,見愁微微張開了兩瓣唇,迷茫又驚痛。
謝不臣手持著三尺青峰,而三尺青峰的劍尖,已經沒入了見愁的胸口。
鮮紅的血跡暈染開來,順著鋒利的劍刃,一滴,一滴,又一滴……
嗒。
第一滴血,點在了地麵上,像是一枚帶血的棋子。
謝不臣蒼白的臉,被這樣的鮮豔照著,也有了一分奇異的血色。
“你……”
見愁竭力地想要說話,可張大了嘴,像是被人拋上岸的魚,怎麼也隻能發出模糊的聲音。
她眸子底下,有淚光閃爍。
為什麼……
謝不臣將她的一切神態收入眼底,卻仿佛隔了一層一般,無動於衷。
緩慢地,殘酷地,又近乎優雅地,他將長劍抽回。
見愁胸口濺開一朵血花,怎麼也站不穩了。
謝不臣淡淡地看著,劍尖斜斜點地,任由劍上的血落下,在潮濕的地麵上暈開一小片。
“今生我負你。若三界六道有輪回,來世,你儘可向我索命。”
今生我負你。
若三界六道有輪回,來世,你儘可向我索命。
見愁站不穩,她捂著胸口的傷,低頭時,隻看見了指縫裡汨汨流出的鮮血。
是她心頭血,眼底淚。
身形晃了幾晃,她終於還是倒在了地上。
這一刻,謝不臣提劍,腳步無聲,從她身邊走了出去。
她的身子蜷縮成一團,手指用力地握著,像是想要抓住什麼一樣。
然而,隻有一片濕透的衣角,從她眼前劃過。
“刷拉拉……”
瓢潑般的雨還在下,天的邊緣,依舊有悶雷滾動。
小院外,目之所及的連綿群山又仿佛蒼翠了一層。
院子裡的大白鵝在雨裡踱步,謝不臣走出來的時候,有幾隻就要朝籬外撲騰,他沒多看一眼,隻是抬眸望向了低矮的院牆。
幾根枯草的斷莖在雨裡顫抖。
院牆上有著個蒼顏白發的道士,負手而立,腳卻離牆上的枯草有不多不少恰好三寸的距離,乃是浮在上麵的。
他滄桑的目光,仿佛通達天機,落在謝不臣的身上。
他劍上的血,正在被雨水洗去,漸漸變淡。
微微一笑,老道開口:“塵緣已斬,心性絕佳。他日尋仙問道,通天大能,必有你一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