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過。
瓦藍瓦藍的天空裡,一絲雲也沒有,明澈至極。
四麵環山的穀底斷崖下,不知何時添了一座低矮的新墳,鬆散的土堆尖尖地,前麵插了塊簡單的木牌,刻了幾個字。
空氣裡有泥土和青草的芳香,林間茂密的枝葉上垂下點點露珠,不經意之間滑落而下,便潤濕了一片土壤。
遠處起伏的山巒,有著柔和的曲線,清風拂過,吹來牧童的笛聲。
伴隨而來的,還有一陣陣調子怪怪的歌聲。
那歌聲漸漸近了,哼歌兒的是一名枯瘦的老頭兒,瞧著臉上臟兮兮地,腳上靸著一雙破草鞋,破衣爛衫,腰上掛了個酒葫蘆。
他一手捏著一根細細的破竹竿,另一手卻抓著一隻雞腿,腮幫子不停地鼓動著,正啃得歡快。
“左手一隻雞,右手一隻鴨……今天有雞腿,明天吃什麼?”
嘴裡咕噥著,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老頭兒動作可沒停下,沒一會兒,那隻肥美的雞腿就已經被打整得乾乾淨淨,隻剩下半分油水也舔不出來的雞骨頭。
停下腳步,老頭兒舉起手裡白森森的雞骨頭,嗟歎地望著:“好餓……”
“嗝。”
隨之而來的卻是一聲飽嗝。
老頭兒半點也不臉紅,徑直把骨頭朝身後來路上一拋,撩起破爛泥濘的衣擺來,使勁兒擦了擦手。
擦完手,他正要繼續趕路,沒料想頭一低,鼻頭抽動,使勁兒地嗅了嗅,竟皺起眉頭來。
哪裡來的血腥味兒?
淡是淡了一點……
老頭兒臉上的表情霎時肅穆起來,仔細朝著草叢裡一看,便發現了異常。
他走上前去,扒開前麵一叢高高的蒿草,在一片翠色之中,看見了那一抹暗紅。
一雙烏黑的眼眸,霎時間流動著詭異而玄妙的淺藍色光芒。
老頭瞪大了一雙眼睛,渾身緊繃著,朝著四麵八方看去,嘴裡喃喃自語。
“四麵環山,聚氣之穴。前有彎溪,帶月而歸……”
這裡竟是一處天地靈氣彙聚之地,用凡人的話來說,乃是風水龍穴。
掐指一算,老頭迷惑地搖了搖頭。
“大衍神數都推不出東西來,真是怪了。”
行走人世間這許多年,還從沒見過這等怪事,老頭兒反而好了奇,順著那有乾涸血跡的地方看過去,隻見前方的雜草叢裡,有許多折斷的痕跡,像是什麼人曾從這裡過去一樣。
順著這一條草痕,老頭朝著前麵走去,走著走著,視野卻陡然為之一空。
青蔥的草色消失了,出現在他麵前的,是一片低矮的斷崖。
老頭的目光,凝滯在斷崖下的某個點上,眉頭再次皺緊。
那是一座墳堆。
新鮮的泥土,隻有零星雨水敲打的痕跡,顯然是在雨快停的時候堆起來的墳頭。
老頭挑了挑眉,“咦”了一聲,乾脆地直接從斷崖上跳下去,竟也沒摔個半死,穩穩地站在了墳前。
簡陋的墓碑上,刻著深深的幾個篆字。
——吾妻謝氏見愁之墓。
老頭摸了摸自己長滿了亂糟糟胡須的下巴,也不知怎地便一聲嗤笑。
左右一看,四下無人,他直接一個手訣掐出去,臟兮兮的兩根手指一碰,當即如天雷勾動地火,“蓬”地爆閃出一團藍光來,如一道瀑布般傾瀉而出,朝著墳頭掃去。
刷拉拉。
藍芒消散。
墳頭鬆軟的泥土被一掃而空,連帶著墳內那棺材的蓋子也被不知名的狂風卷起,摔在一旁。
天光明亮。
新鮮的樹乾剖成的棺材裡,躺著一具新鮮的屍體。
是個丫頭。
眼皮緊緊地搭著,眉頭亦是皺緊,仿佛死前有許多的痛苦不能道出;胸口處暈染出一片乾涸的血跡,粗布衣服破了個洞,邊緣整齊,乃是凡間利器所傷。
“嘖嘖。”
搖了搖頭,老頭兒繞著棺材踱步,嘴裡不斷地咕噥著什麼。
“罷了,命不該絕。”
***
呆呆地坐在棺材裡,見愁望著站在地上那氣呼呼的老頭子,依舊反應不過來。
“老、老丈,您剛才說什麼?”
“呀呀呀呀真是氣煞山人了!”老頭兒都要氣瘋了,使勁兒撓著自己頭上不多的頭發,“我都說了八百遍了,是我路過這裡把你從墳裡挖出來,救了你一命!不要什麼老丈老丈地叫,我乃扶道山人,扶道山人!你爹娘沒教你怎麼尊重老人家嗎?!”
“……我,我沒爹沒娘……”
見愁訥訥地開口。
自稱是“扶道山人”的老頭兒長大了嘴巴,像是被她這一句話給噎了個半死,眼睛瞪得老大,半天說不出話來。
過了好久,他才猛地捶胸頓足起來:“叫你手賤,叫你手賤,行善積德這種事也是你能做的嗎?叫你手賤,再不敢手賤了吧?!”
見愁不明白,眼前這一位自稱是自己救命恩人的“扶道山人”,為什麼忽然就大怒了起來?她不過隻是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腦子裡木木的一片,她隻覺連望著周遭的山巒,樹木,花草,都覺得陌生無比。
有零碎的畫麵,從她腦海之中閃過去。
農家小院,雷雨交加的天,哐當作響的窗,出現在雨幕裡的傘……
那是她的夫君,她曾要托付一生的良人……
謝不臣。
見愁終於想起來了,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胸口。
那一把掛在牆上的劍,便是被他親手送入她滾燙的胸膛……
可在低頭看時,竟然沒有流血,傷口一點也不疼,像是從來就沒有過那一劍,像是……
謝不臣不曾殺她。
可衣服上那個破洞,卻輕輕地咧著嘴。
那一瞬間,見愁像是被什麼紮了一樣,臉色蒼白,手指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