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在即,義母和應小滿領著阿織,三人挨家挨戶去左鄰右舍告辭,收回許多的唏噓眼淚,滿竹筐道賀喬遷的紅雞子和細布頭。
楊嬸子把自家攢的十個雞子送來應家門口,“搬家是好事,我看你家小滿是個能乾的。阿織跟你們過日子,小丫頭大難之後有大福氣。”
義母收起雞子道謝,“還是得把阿織帶去徐家嫂子墳頭拜一次。等搬家後,去城外墳場更不方便了。”
城外的漏澤園實在是個偏遠的所在。
入京討生活的外地人多,京城無依無靠、孤身過世的人也多。漏澤園原本是城外一處無主荒地,被朝廷圈出十頃地畝,無原籍可去的良民可以撥八尺地安葬容身。
“那地界陰氣。”楊嬸子心有餘悸,“上次棺木送葬,鄉鄰們領著阿織去了一趟,阿織吐得死去活來,我也大不舒服,聽說應嫂子你回來還犯了眩暈?該不會衝撞了陰煞氣。還是要陽氣旺的男丁跟車的好。”
楊家當家的重病癱在床上,銅鑼巷都知道根底,楊嫂子說,“要不然,叫我家小子跟去。就是年紀小了些……”今年十三,瘦猴似的後生,個頭還沒應小滿高。
應小滿在堂屋裡喊不用。
“出城顛簸幾十裡地,楊家小弟上次吐得也凶。娘身子不好,彆被陰煞氣衝撞了,回來又犯眩暈。我自己帶著阿織去。”
這下義母和楊嬸子齊聲慌忙喊不妥當:“我們領著阿織小丫頭跟去,都生怕被人半路上拉走拐賣了。你一個水靈靈的小娘子家再加個小丫頭去那等荒僻所在,更不安全!定要個大人隨你們去。”
西屋緊閉的窗戶不知何時打開半扇。
七郎坐在窗邊,從敞開的窗欞裡露出半個身子。“我可以跟去。”
義母即刻說,“不行!”
楊家嬸子喜道:“蠻好!”
兩步同時出口,楊家嬸子一愣,納悶說,“鄉裡投奔來的自家親戚,又是個年輕力壯的男丁,正好出把力。為啥不行?”
義母否認的緣由說不出口,拿眼連覷應小滿,指望女兒尋個由頭推了。應小滿從堂屋裡探出半個腦袋,大聲說,“挺好的。就這麼辦罷。”
義母:“……”
西屋又傳來第二句,“閻王易見,小鬼難纏。我跟車去漏澤園,若遇上了難纏事,可以幫把手。”
說的很有道理,義母最終點了頭。
*
大清晨從南門出城去,道路顛簸崎嶇,阿織吐了兩場,小臉蒼白,懨懨地靠在應小滿懷裡。
等尋到地界,果然遇到了難纏事。漏澤園的看守吏人說沒空,要她們在園子外等著。
據說今早京城裡來了貴人檢視漏澤園喪葬事宜,等候入園的百姓排了一長溜。
仲春天氣漸漸熱了,阿織路上有點中暑,喝幾口水又哇地全吐出來。義母慌忙找遮陽的陰涼地。
漏澤園地方荒僻,附近連遮陰的樹木都沒有,園門裡頭倒是搭起一溜排的遮陽棚子,此刻棚子裡空蕩蕩的,義母隻問了一句便被趕回來。
按看守吏人的說法,那是專門給前來檢視的貴人休憩用的,尋常百姓家哪需要遮什麼陽。
應小滿抿了下唇。脫下鬥笠,擋在阿織蒼白的小臉上。
姣好的眉眼五官現在陽光下,仿佛砂礫卵石中閃爍耀眼的美玉,周圍嘈雜的閒話抱怨聲響倏地一靜,四麵八方的視線聚集過來。
片刻後才陸陸續續有聲音驚歎,“好生標誌的小娘子!”
應小滿自小被人看慣了。她在魚市賣魚殺魚時,周圍層層圍觀的人更多,也不耽誤她做生意。
她輕拍阿織的後背,烏黑眸子若有所思地盯著漏澤園緊閉的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