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顧不上手傷擦碰的小事。
義母驚問,“怎麼回事,我聽到銅鑼巷了。這是哪家觸黴頭了?剛剛那位貴人和咱們家沒關係罷?”
雁家的破事應小滿至今未告訴義母,晦氣地方帶出的晦氣事,她壓根不想提。
但如果母親問起,她不會隱瞞。
騾車開始往京城方向返程,地上坑坑窪窪。時不時的劇烈顛簸裡,應小滿把事情始末簡略說了一遍。
義母驚得合不攏嘴,“說來說去,不就是一把扇子招惹的禍事?咱們把扇子還回去還不成嗎?”
應小滿吭哧吭哧地說,“沒法還。扇墜已經拿去當了。當得兩貫錢,得先贖回墜子才行。”
七郎在旁邊接口道,“不關扇子的事。雁二郎窮追不舍,當然不為了追回區區一柄象牙扇。強搶民女的流言已傳開,雁二郎要找到小滿,證實她確實自願賣身為婢,破除流言,才是雁家的目的。即便象牙扇配齊扇墜,原樣送回雁府,他們也必不會收。”
應小滿聽得又氣憤又委屈,忿然大聲說,“沒自願!我才不會把自己賣了做牛馬!我來京城是報——”
義母趕緊狠狠一掐女兒的手,應小滿疼得抽氣,後半截好歹咽回去了。
“咱家來京城是——咳,抱著全副家當,母女相依為命,打算好好過日子。”義母轉頭衝七郎尷尬笑了下,隨即正色道:
“我信小滿。這孩子是個實心眼,隻消我活著一天,她肯定不會把自己賣身給旁人家的。剛剛那位貴人雁二郎,多半弄錯了。”
應小滿噙著掐疼的細碎淚花,感動得眼眶發紅,遊魚兒般鑽進義母懷裡撒嬌,心疼得老娘替她四處揉捏。
留意到對麵怯生生盯她們看的阿織,又衝阿織張開手臂。
阿織像枚小炮仗似地興奮撲進阿姐懷裡。
應小滿一手抱著阿娘的手臂,一手抱著阿織軟呼呼的身子,心裡暖洋洋如仲春山風。回程和來路同樣的顛簸,但和來祭掃時的沉重心情大不同。
入京的日子雖說窮了點,麻煩事多了點,還有個麻煩的仇家要解決,但日子還是能好好過下去的。
七郎坐在對麵。應家母女一到動情處便忘了他這外男,母女倆加小阿織在他麵前時常抱成一團,他這些天看習慣了。
祭掃竹籃還剩幾個雞子,趁應小滿和阿織黏黏糊糊互相抱來抱去的時候,他把小竹籃提到麵前,給兩人剝雞子。
他這人自帶一股閒適風流在身上,剝雞子也顯得行雲流水,就是邊剝雞子邊說的一番話過於冷靜,以至於不大中聽。
“母女深情感人肺腑。但恕我多嘴,深情感動不了雁家。雁二郎如若不能證實小滿自願賣身為婢,他落下逼迫良家的惡名,隻怕要丟官。比丟官更可怕的是,他在京城勳貴圈子裡丟人。於雁家來說,便是顏麵無存,奇恥大辱。雁二郎必然會千方百計證明,你收下他饋贈的象牙扇,就是自願賣身。”
應小滿越聽越茫然:“他自己誤會了,雁家覺得顏麵無存,奇恥大辱。為了不讓雁二郎丟人,我就得賣身給他做婢子?”
七郎淡定地剝著雞子,“按照雁家的想法,是的。”
“……”聽君一席話,還不如不聽。
應小滿覺得,京城的日子還是能好好過下去,就是麻煩比想象中更多一點。
今晚銅鑼巷住處被人追上門來,好在城北新宅子已經準備妥當,提前住一個晚上也無妨。
應小滿和七郎商量說,“今晚住七舉人巷新宅子?”
七郎卻道不必:“慢慢趕路回去,繞路多轉兩圈,等天黑再回銅鑼巷外打探打探。或許追兵已走了。”
“怎麼講。” 應小滿納悶問,“雁二郎帶去的人可不少。如果他一直守在巷子裡頭堵人怎麼辦。”
說話間,騾車已經啟程走出了兩三裡路。
漏澤園兩扇園門漸漸消失在身後。前方雁家一行人仿佛風卷殘雲狂奔而去,早沒了蹤影。
七郎凝視著前方飛揚的塵土,不緊不慢道,“雁二郎生性自負。”
“自詡聰明又自負的人物,通常都不夠耐心。”
*
夜色籠罩四野。各家廚房升起炊煙時,城外歸來的騾車停在銅鑼巷不遠處的河灣。
去河邊洗衣的婦人處略打探,果然正如七郎預料的,下午時銅鑼巷來了好一撥彪悍人馬。
呼喝不斷,攪動得鄰裡不安,挨家挨戶找尋“殺魚西施”在銅鑼巷的住處。
巷子裡統共就十幾戶人家,無甚能隱瞞的,彪悍人馬挨家查問,很快鎖定銅鎖把門、無人在家的應家。
鎖定住處後,眾豪奴領一位衣著光鮮的郎君步行入巷,門邊轉悠了幾圈。
“瞧著是位矜貴人!”
楊家嬸子悄悄說,“在你家門外站不了一時半刻,受不住汙泥蟲子和返潮氣味,甩袖走了。臨走前放話說,殺魚西施嬌滴滴的小娘子竟住在如此爛汙地界,仿佛明珠投入淖泥,可惜得很。難道就不想搬去乾淨敞亮的好屋宅?不想穿綾羅綢緞,過呼奴使婢的好日子?他隔日再來拜訪,有心自然能見麵。”
楊家十三歲的小弟哼了聲, “貴人帶了許多人手,說話好生囂張,個個都瞧不上銅鑼巷的窮家小戶,把咱們比作爛汙泥——所以沒人告訴他們應家過兩天就要搬了,你們自有乾淨敞亮的好屋宅住,犯不著貴人施舍!”
義母感動萬分,迭聲道謝,“遠親不如近鄰!多謝大夥兒幫襯。”
摸黑靜悄悄開門回家,應家先挨家挨戶送了一回煮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