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織從未離開過銅鑼巷。等搬來新宅子,發覺新屋窗下插一支顏色漂亮的大風車,風一吹咕嚕嚕地轉,她定然歡喜。
說來也巧,今天宅屋牙人剛好在七舉人巷。
鄰家打開半扇窄門,打扮樸素的當家娘子站在門邊,牙人站在門外交談。
遠遠地聽牙人歎氣,“這邊宅子的規矩都是收兩年賃金,二十四押一,到期退押。看在沈家是朝廷官人的份上,小的說服東家,破例隻收了一年,第二年按月收賃金。兩貫錢的月賃又不多!沈娘子,你可是官人娘子,以後要領誥命的。一邊領著朝廷俸祿,一邊拖欠屋宅賃金,沈娘子,摸摸自個兒的良心,晚上在宅子裡你睡得著嗎?”
應小滿遠遠地聽到“官人娘子”,吃了一驚,腳步停在五步開外。
但手上捧的五顏六色的風車實在紮眼,牙人一扭頭,見到動靜便笑開了。
“原來是應家小娘子。這兩日快搬來了罷?”
兩邊照個對麵,隔壁沈家娘子白淨的麵皮驀然發紅,局促地捋發去耳後,露出未帶任何墜飾的素淨耳垂。沈家的門悄無聲息合攏。
應家的這單交易牙人可賺了不少,殷勤過來幫應小滿開門,捧著風車放去窗下。
應小滿惦記著剛才聽見的“官人娘子”四個字,開口問牙人,“隔壁鄰居……”
“隔壁是沈家。沈家當家的了不得,乃是禦史台供職的蘭台禦史,聲譽清貴!嗬嗬,家裡也兩袖清風,一乾二淨。”
牙人話裡有話,應小滿沒聽出來。她站在桂花樹下,眼神有點發飄。
這處新宅子很得她的喜愛,清清靜靜好宅院,靠近仇家好地段。但鄰居家,怎能是朝廷做官的官宅呢。
她搬家就為殺狗官。京城的官兒互相都認識,誰知道哪個京官是仇家晏容時的好友,同僚,老師,學生……
叫她一邊籌劃殺狗官,一邊跟當官的鄰居和睦友鄰……
太難為人了。
應小滿聲線恍惚:“七舉人巷十幾戶鄰居,除了隔壁沈家是官人[1],其餘應該都是尋常百姓家了?”
“誰說的。七舉人巷的名字吉利啊,專挑這處住的官人多的是。”
牙人立刻指給她,“朝東兩家,刑部主簿周家;再往前兩家,戶部員外郎鄭家。再前頭一戶,嘿,和沈家是同僚,又是一家禦史!”
“……”
七舉人巷竟然住這麼多官兒!
問清應家近期就會搬來,牙人殷勤叮囑,“最近車走大街過時,離長樂巷遠些。長樂巷裡的晏家出了大事,巷口把守的禁軍開始查問逮人了。你們當心衝撞那邊。”
飄遠的思緒瞬間被拽回,應小滿心頭警鈴大作:“晏家出什麼事。”
牙人壓低嗓門嘀咕:“晏家接連出了兩起人命大案!半個月前,洞明橋下光天化日撈起一具泡腫的浮屍,觀者如堵,轟動一時,後來被人認出死者是晏家家仆!這還沒完,前日聽說百裡外的下遊鄉縣又撈起一具浮屍,屍首拉回京城指認,嘿,還是晏家家仆!許多人說長樂巷今年運勢不吉,晏家的惡事隻怕還沒完呢。”
應小滿:“嘶……聽著大凶。”
“可不是!”
出來城北一圈,灌了滿耳朵的消息,應小滿暈暈乎乎地出門回家。
回家半途路過洞明橋。
她忍不住停步。河岸種滿垂柳,行人摩肩接踵。如此熱鬨的商鋪地界,原來大白天地也從河裡撈起一具泡腫的浮屍?
京城還真有許多屍身走水路!
——
出去地早,回來時剛過傍晚。日頭還未落山,金色陽光照亮幽靜小巷深處。
走近銅鑼巷口她就感覺不對。
三兩個漢子沿著巷口晃悠,俱穿烏青衫子,佩刀,瞧著像是官差打扮,幾隻眼睛四下裡張望。
應小滿心裡一緊,想起昨日登門放話的雁二郎,登時放慢腳步,把鬥笠往下拉,人站在河邊。
但對麵打扮像官差的精壯漢子卻並無絲毫動作,既不試圖靠近,又不試圖搭話。
正好幾個河道邊洗菜的婦人提著籃子走近銅鑼巷,其中一個膽大的問, “找誰呢。”對麵漢子拱拱手,並不搭話,轉頭走開幾步,把路讓開了。
姿態不卑不亢,頗為有禮,不大像是雁二郎手下尋她的人。
雁二郎尋她是私事,遣來的都是家仆,也不會有這身官袍子。
應小滿心裡嘀咕著,快跟隨著婦人們身後步走進銅鑼巷。接近家門時回身望去,巷口早不見了那幾位官差的蹤影。
巷子外轉悠來去的官差漢子,銅鑼巷裡人家瞧見的不少。義母心裡不安,吃飯時低聲和小滿提起。
“烏青衫子,掛刀,皂靴,瞧著像官家人,問他們找誰又不應。我問了周圍幾家,都說和雁二郎前日帶來尋你的人不是一個路子。”
義母憂心忡忡,“伢兒,接二連三地來人,這回還是官差。咱們巷子是不是要出大禍事了?”
應小滿也很納悶,“我回家也撞見幾個,還當麵抱拳打招呼來著,客客氣氣的不像惡人。興許是彆的事?”
西屋緊閉的門裡傳來一聲,“興許是前來尋我的親友。”
阿織大為驚訝,從碗裡抬起腦袋, “西屋七哥,你還有親友啊。”
屋裡七郎的嗓音悠然道,“小丫頭,把‘西屋’去掉,叫七哥便是。我自然有親友的。”
阿織果然乖乖糯糯地開口叫,“七哥。”當即被義母拍了下腦袋,“沒大沒小的,你才幾歲?叫七叔。”
阿織困惑地連眨幾下眼睛。
應小滿抬手憐愛地摸了下小腦袋,“誰叫你插嘴了?乖乖閉嘴吃飯。”
應家母女仨圍桌用完晚食,應小滿拎起五包外敷藥,推門進西屋,“七郎,和你商量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