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2年,愛德華·詹姆斯·肯威十九歲,那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一段日子。
在布裡斯托爾的那個破舊的農場上,他善良的、美麗的、出身顯赫的妻子卡洛琳·斯特克終於克製不住對他的失望,選擇了向家族妥協。他們隔著一道薄薄的木門對望,卡洛琳眼含淚水,象牙白的柔美臉龐上泛起悲傷的紅暈。最後她彆過頭,輕聲說道:“再見,愛德華。”
要一直等到十年之後,肯威才會意識到,那是卡洛琳在短暫的人生中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他不知道她已經懷孕,並將獨自養育兩人的女兒,最後在一場充滿陰謀的意外中死去。在第一次踏上私掠船隻時,命運尚未向年輕的肯威展示那些發人深省的玩笑,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賺錢——賺足夠多的錢,把卡洛琳接回來,然後他們就可以過上幸福的日子。
為此,他從一個隻能呆在甲板下麵的水手做起,直到擁有自己的船,成為令人聞風喪膽的海盜。他吃了不少苦,但從沒抱怨過,或許威爾士農民的特質一直在他的血液中流淌,讓他應對苦難的神經變得格外堅韌。因為目標堅定,他從不迷茫——本應如此。
現在,他覺得迷茫一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畢竟他迎來了人生中又一段格外糟糕的時光。
而且他遇見了海妖。
那個蒼白的、濕漉漉的背影,擱淺在沙灘上,呆呆地盯著退潮時海浪留下的白色泡沫。印度洋上方熾熱的陽光把沙灘照得發燙,所有來不及逃回海裡的生物都儘可能地往沙土深處鑽。因此,雪白的沙灘上一片平坦,像女性柔軟的皮膚,沙礫在刺眼的烈日中反射出鑽石一樣的光芒。此時此刻,如果這個該死的荒島上還能看見什麼不速之客的話,除了海妖應該也沒有彆的可能了。
他緩緩地靠近,雙方的距離還剩二十英尺的時候,海妖敏銳地轉過頭,露出一張熟悉的臉。
這次肯威真的被嚇了一跳。
“……賽拉?”
對方麵無表情地打量著他。
好吧。肯威想著,除了海妖,還有可能是死者的幽靈。
他不害怕幽靈,能在這地方遇到熟人是好事——不管她是人是鬼。他走到賽拉身邊:“……是我瘋了嗎?”
賽拉生澀地開口:“我瘋了?”
肯威注意到賽拉的不對勁,但他不在乎。海妖、幽靈、幻覺,還是彆的什麼東西,對於被流放的海盜來說都是救命稻草。根據潮汐計算,他已經在這裡呆了兩個月。沒有人類、沒有食物、沒有酒精,唯一的消遣就是努力活著。這種時候哪怕真的有海妖過來把他拖進水裡,他也得先跟對方聊一會兒再掙紮。
他盯著賽拉,然後慢慢在她對麵坐下,仿佛正在酒館裡和久不見麵的老朋友說話:“我還以為你掉進海裡淹死了。”
賽拉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眯著眼睛微笑,模棱兩可地回答:“怎麼會呢?”她順著愛德華的視線看向藍黑色的海平麵,語言組織能力已經逐漸恢複過來:“你怎麼到這來了?”
“……如你所見,我被流放了。”愛德華·肯威表情陰鬱,“有個該死的海盜暗算了我,搶走了我的船……我明明就差一點了。”
隨後,他狀似不經意地側目:“你又是怎麼過來的?”
“遊過來的。”
肯威假笑:“遊過來找我?”
“不可以嗎?”
“我上一次見你是半年前。你在海戰中途不要命地爬上桅杆,然後摔進海裡——他們找了你很久,最後確定你被洋流衝走了。”肯威伸手比劃著,“現在你告訴我,你在海裡遊了半年,終於在這個荒島上找到了我?”
“……我還挺厲害的。”賽拉一片空白的大腦中出現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初步印象。這句話到了愛德華耳朵裡就變成了某種陰陽怪氣的敷衍,但長時間的荒野求生暫時磨沒了肯威的脾氣,讓他變得格外好說話。他不再糾結存活概率的問題,而是心平氣和地說道:“這地方隻有我們兩個活人……你可以說實話。”
“——你是誰?接近我有什麼目的?……你真的是人類嗎?”
賽拉鎮定地看著他:“你為什麼會懷疑我的種族?這個世界上還有長得像人類的異族嗎?”
“……當然有。”愛德華肯定地說,“你是他們的一員?”
“我是人類。”既是在回答他,也是在回答自己,“可能是生命力比較頑強的那一類。”
“是嗎?”愛德華再次轉向大海,“不過我懷疑你是我的幻覺。”
“我也有相同的懷疑。”賽拉對落難的海盜說道,“或許你是我的幻覺也說不定。”
“看來這個問題沒辦法解決了。”
“那就不解決。”賽拉懶得思考太多唯心問題。她一無所知,但並不焦慮。相反,和諧的平靜籠罩著她的心靈。她坐在灼熱的沙灘上,既不疲倦也不興奮。她無事可做,哪怕呆在這裡看一百年的日升日落她都願意。當然,能和另一個存在聊天也挺有趣的。她喜歡這種獲取未知信息並完成拚圖的過程。
愛德華朝身後指了指:“我有個證明的辦法,我不是一個人。這座島的深處還有另一個海盜,我以前的同伴。”
“你們兩個一起被背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