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餘勞動價值理論告訴我們,在大部分工作時間裡,員工都是在無償為老板生產剩餘價值。工作時間越長,剩餘價值越大,成本占比越小,老板就越開心。
在此基礎上,“加班”所能得到的勞動報酬遠不足以彌補作為勞動力的人類所付出的價值。“沒日沒夜地加班”更是克服裡利己的本能,透支生命替資本家賺錢,無論從經濟角度還是道德層麵都是一次反抗人性的壯舉。對於勞動者來說,它所造成的傷害是不可能被一點鈔票量化的。
哪怕是身體素質非常好,幾乎不用睡覺的人形電池,在辦公室裡連續待上幾天,身心也會受到殘忍的折磨——比如賽拉·肯威。
露西·斯提爾曼端著咖啡走進辦公室。這個曾經窗明幾淨,占據了辦公區域最佳視野的房間如今已變成了昏暗狼藉的巢穴。由於肯威的眼睛難以長時間忍受光學成像顯示器,所有需要處理的文件全部被打印成紙質稿,半人高的文件從門口一路堆到落地窗前,放眼望去比坐落在華爾街的銀行大樓還密集。數據材料變成實體之後總是格外壯觀。露西小心翼翼地越過一疊報表,跨過平鋪在地上的機械圖紙和一堆蠅頭小字的論文,終於來到了主管身邊。
這位倒黴、而且從沒正經上過班的年輕人,正僵硬地平躺在辦公桌上,腦袋下麵墊著桌上打印機和白花花的報表,虛無地盯著天花板,呼吸微不可聞。露西見怪不怪地把咖啡杯平穩地放在躺屍的主管胸口。她由此確認賽拉是真的不在呼吸,杯子裡的咖啡(三份濃縮加四勺糖)沒有出現一絲漣漪。好在這種情況不是第一次出現了。
露西站在辦公桌前,開始溫柔地向肯威彙報今天的工作日程。
今天必須在拖了很久的記者招待會上露麵,實驗室的人員變動名單要親自過目,樂梅女士想要與您談話,晚上要和董事長參加一個酒會,肯威先生特意強調不準穿得像個乞丐……
賽拉的眼珠終於開始重新轉動。她長長地歎氣,然後捧著咖啡,緩慢且虛弱地坐了起來,像一隻沒吃飽又睡不著的吸血鬼,後腦勺的頭發裡還纏著一支簽字筆。
露西第一時間把筆取了下來,順帶檢查賽拉的衣領上有沒有油墨的痕跡——很好,很乾淨,墨水全畫在後脖頸上,待會兒用洗手液搓一搓就行。賽拉盤腿坐在桌上,眯著眼睛摸索四周。露西十分配合地把她的眼鏡從地上撿起來遞了過去。在這個過程中,賽拉一口氣喝掉咖啡因濃度過高的飲料,再次歎了口氣。
露西也跟著老板歎氣:“你需要休息一會兒。”
“我不想休息。我想回倫敦,然後當一輩子啃老的富二代,永不靠近項目報告和商業法。”賽拉轉動僵硬的肩頸:“我以前不乾活的時候,這些事情是誰乾的?”
露西溫柔地笑:“那些不能啃老也不是富二代的人乾。”
賽拉立刻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怨氣有點大。為了轉移話題,她翻開實驗室的員工名單,視線在某一行停住。她抬眼瞄著露西,半張臉藏在文件夾後麵:“你之前跟我說過,我們共同的老板想雇你專門打我的小報告。”
“我拒絕了。”露西看著她,然後漸漸領悟了賽拉的言外之意,“董事長是不會放棄的……他又找了另一個?”
賽拉點頭:“猜猜是誰?”
露西毫不猶豫地回答:“大衛·基爾克曼。”
“……你對他的印象好像不太好。”
露西滿臉真誠地回答:“他本來就是那種除了錢沒有彆的立場的人。”
賽拉笑得差點從桌上滾下去,隨後努力收斂笑意:“不,現在我十分尊重基爾克曼先生。在親身經曆之後,他連續加班一星期的事跡在我的心中格外偉大。這個男人的毅力絕對超越了普通人類。”
露西聳肩:“阿布斯泰格的加班費是日常工資的三倍,要不是害怕猝死,那家夥可以加班加到公司破產。”
賽拉的笑容立刻消失了:“我都加班加到猝死兩回了,一分錢都拿不到。”
露西彬彬有禮但冷酷無情地提醒:“因為你在補之前翹掉的班。”
“……我隻是個關係戶!關係戶有翹班的權力!”賽拉理直氣壯地嚷嚷兩句,隨後又恢複了虛弱的狀態:“不是他……大衛隻適合加班,沒有當間諜的能力。”
露西輕輕皺眉:“還有誰呢?”
賽拉朝著露西展開文件夾,指了指其中一行。實驗室裡多了許多新鮮血液,之前留下來的老員工都或多或少升了職,隻有一個人,還是個普普通通的研究員助理,仿佛被全世界遺忘了。這一般意味著兩種情況,一是被人事部拉進了黑名單,二是有了更加重要的職位。
“……蘇珊娜*?”
露西記得她,一個開朗大方的拉丁裔姑娘,從來不會冷著臉對人說話,就是和大衛有點不對付。她深吸一口氣:“……要怎麼做?”
“什麼都不做。”賽拉“啪”地一聲合上文件,把它隨手扔在辦公桌下麵亂七八糟的草稿紙上。熱愛乾淨整潔的生活,而且有點強迫症的露西不安地瞥了一眼她身邊搖搖欲墜的紙片山。
“我不在乎彆人打我的小報告。”賽拉輕巧地從桌上跳下來,奇跡般地沒有碰倒任何東西(露西鬆了口氣)。她老神在在地笑著,帶著某種冷冰冰的陰陽怪氣:“海爾森·肯威是個控製狂。如果掌握我的行蹤可以安撫他脆弱的神經,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賽拉的半張臉埋在陰影中,慢悠悠地補充了一句:“等他兒子回來,我會給他找點事做的……”
露西完全不懷疑賽拉“給人找事做”的能力。為了不被殃及,她還是決定不去詢問那位倒黴兒子的行蹤。露西盯著賽拉,輕輕鬆了口氣:“你看上去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