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焦家那是當仁不讓,認了第二,沒……(1 / 2)

痛。

焦灼。

伴著她跌落在地的,還有價值千金萬金的焦尾古琴,一聲轟然,琴碎了、弦斷了,上好的蠶絲細線抽在她臉上,立刻就將比豆腐還嫩的肌膚,刮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可她又哪裡還顧得上這個。

實在很痛,她想,她要叫,可她哪裡還叫得出來,她恨不得抱住自己的腳,止住這幾乎要抖碎脊柱的抖,可她的手指抬不起來,一點也動不了。溫熱的液體湧出來,灑在身上,很快又作了涼。

是誰害她?她想,她的思緒到底清晰了起來,在一片漂浮的、驚惶的叫聲中,她用儘全身力氣在想,究竟是誰,膽敢毒我。祖父、母親、三姨娘——

她想不了了,焦清蕙又狼狽地抽搐了起來,她好痛,這輩子她也沒這麼痛過。她什麼都想不了了,餘下的隻有痛、痛、痛痛痛痛。

漸漸的,痛變得輕了,一片白光飄了來,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就要死了。

但她還未想死——她當然還不想死。焦清蕙又再一次掙紮起來,她還有那樣多的事情要做,她還有、還有……她揮舞著手腳,仿佛這樣就能掙開那一片濃稠致密的包裹,她不要死,她也許還能活過來,她怎麼能就這麼——

痛!

她驟然跌落在地,被溫熱的石板硌痛了手肘,連繡被都被帶了下來,狼狽地勾纏了她的手腳,令她一時還掙不開這綿密的包裹。四周寂然無聲,隻有自鳴鐘單調的擺動。

噠、噠、噠。

焦清蕙茫然四顧,過了好一會兒,她的眼神漸漸清明。

“都過去了。”她輕聲對自己說。“你已又重活了,你不記得?”

她還記得,可夢卻不記得。明知明天還有應酬,可重又上床,輾轉反側了許久之後,睡意依舊遲遲未至,她索性赤足行到窗邊,輕輕拉開了厚重的窗簾。

窗外雪花飛舞,世界慢慢變作了冰雪琉璃,可這逼人的寒意,卻被一室勝春的暖意給妥妥當當地擋在了外頭,焦尾古琴就橫在窗邊琴案上,她駐足半晌,不禁又將視線調向了這價值連城的稀世珍寶。

自鳴鐘在敲響,時間一點點地流逝,噠、噠、噠。

過了許久,這靜謐而華貴的屋子裡,才響起了一聲淡而輕的歎息,焦清蕙伸出手來,輕輕地撥動了一根琴弦。

完好無缺的琴弦應指而動,發出了沉悶的仙翁聲。

#

楊太太罕見地犯了難。

楊閣老大壽在即,閣老府裡千頭萬緒,來回事的婆子從屋門口排出去,能排出一個院子還要有多,幾個姨娘前前後後忙得腳不沾地,閣老太太卻一應不理,在暖閣裡翻著請柬和管事媽媽發牢騷。

“悉心招待,這還要怎麼悉心招待?一等席麵,一等的位置,恨不得能請到主人席上坐,還要特彆傳話進來,令我悉心招待,他焦家人就是矜貴到了十二萬分,難道還比得過天家?天使都沒有這麼排場,才一賞臉傳話,太太帶著兩個閨女過來——倒連老頭子都驚動了,真是年紀越大,就越是瑣碎,這樣的事,還要特地進來傳個話。難道不傳話,我就不好好招待了?都說閣老日理萬機,心機全用在這上頭了。”

也是該抱怨,都到了內閣大學士這一步了,就是招待藩王,楊閣老都犯不著這樣和太太打招呼。焦家身份雖然尊貴——大秦首輔,楊閣老的頂頭上司——可要驚動楊閣老親自傳話,要不是楊家謹慎小心,過分低聲下氣,就是老爺子到底還是不放心太太辦事。

她是閣老太太,抱怨句把,底下人還能說些什麼?可閣老威嚴,一般人也不敢輕易冒犯,閣老太太自己說了兩句,無人附和,她也隻好收拾起態度,歎了口氣,打發管事媽媽。“去把少奶奶請來吧。”

少奶奶權氏很快就捧著肚子進了裡屋,也不知從哪裡聽來了婆婆的話風,她很是歉然,“聽說爹傳話進來,本來就想過來的,誰想到肚子裡的小冤家折騰得厲害……”

到底是少奶奶,幾句話就說得楊太太雨後天霽,“知道你是雙身子,不是焦家的事,也不請你過來。這一次焦家很給麵子,雖說老太爺估計還是請不動的,但四太太不但應了過來,還說會帶上兩位千金。帖子一送到,老爺那裡就送了口信過來,千叮萬囑,要我一定要好生招待,萬不能令三位貴客受了委屈。”

她一撇嘴,沒往下說:楊老爺還特地交待,這些年楊家一直外任,不比少奶奶京中出身,更能切中焦家人的脈門。楊太太要是心裡沒數,那就彆擺婆婆架子吧,問問少奶奶吧。

“焦家的名氣,是大得很。”聽語氣,這沒說出口的話,少奶奶也是已經從彆處聽到了——她居然一點都不覺得公爹小題大做,“您上京不幾年,對焦家的名聲,怕是隻模糊聽說了一點,還沒見識過她們的做派吧?”

說起來,楊家也算是紅得發紫——一百多年的西北望族,如今家裡出了一個巡撫,一個閣老,子弟們也是爭氣的多,不爭氣的少,有知府、有翰林,有進士,有舉人。滿朝文武,能和楊家比較的人家並不多見。就是四少奶奶權氏,出身也是一等國公府,更是金尊玉貴的嫡女出身,可這個閣老府的當家少奶奶——國公嫡女,提起當朝首輔、內閣大學士、太子少保焦閣老焦家來,語氣卻不知不覺,居然帶了幾分酸。

這酸味,楊太太自然也聽了出來,她一揚眉,果然就來了興致。“快給我仔細說說?”

“他們家那是有名的火燒富貴,我們這幾戶人家,平時吃用也算是精致了,和焦家一比,一個個倒都成了燎眉臊眼的野丫頭了。京城人有一句話,‘錢會咬手燒得慌,糊味兒能熏了天’,這說的就是焦家。兩個姑娘實在是養得嬌,平時吃的用的賽得過宮裡的娘娘……”少奶奶歎了口氣,“品味可不就養刁了?這要是給她們挑出不是來,雖不說顏麵掃地,可被人說嘴個一年半載的,那也是免不得的事。”

楊閣老進京不久,不過五年時間,頭一年還趕上國喪,沒怎麼在外應酬。後幾年焦家又有喪事,一家人閉門守孝,到今年秋天方才滿了孝,漸漸地出來走動。楊太太對焦家女眷的名聲,一向是有所耳聞,卻不知所以然,乍然聽說,不禁聽住了。“大家小姐吃酒席,挑三揀四那是常有的事,怎麼一兩句不是,這就能被傳開了去?她焦家女兒再嬌貴,又不是皇後娘娘,一兩句話,還被當作金科玉律了不成?”

“您頭十年是不在京裡。”少奶奶不禁又歎了口氣,“焦家那個女公子,也實在是了不得。從小就得貴人的喜歡,當年皇上險些就要說她進門,先議定了是魯王嬪,後來——先帝原話,嫌魯王‘年紀大了,委屈了蕙娘’,竟要親自安排為太子嬪。如不是焦家人丁稀少,焦閣老實在舍不得,恐怕如今她也是個娘娘了,以先帝恩寵來看,少說也是個貴妃……那一年,她才十歲呢。”

一樣都是名門世族家的小姐,少奶奶就沒有這個榮幸,到底是女兒家,她的語氣裡的酸味又重了幾分。“一手古琴彈得是極好的,皇後娘娘都愛聽,從前時常入宮獻藝。生得又實在沒得說,東西六宮十三苑,就算上咱們家寧妃,按先帝的說法,‘都實在是比不上焦家的蕙娘’。吃的穿的用的玩的,全是天下所有物事裡精心挑選,尖子裡的尖子……這樣的人品,這樣的家世,四九城裡還有誰能駁回她的話?她說好,那就真是好,她眉頭要是一皺麼——”

平日再疏懶,自家的壽酒,那也是自家的臉麵,楊家進京幾年,也排過幾次宴席,在京城人口中也是有褒有貶,這一次楊太太是無論如何也不想又給誰添了話柄,她眉峰微聚,倒是犯了難,“本來還把她同她妹妹文娘,排在庶出姑娘們那一桌呢,聽你這一說,倒是把她往上提一提為好?”

京中規矩森嚴,嫡庶壁壘分明。不論家中勢力大小,女眷宴客,心照不宣的規矩:嫡女們排做一桌,庶女們排做一桌,幾乎已成慣例。少奶奶自然是看過這位次表的,她如此大費唇舌,等的就是婆婆這一句話,“這自然是要提的,她們雖是庶女,卻記在嫡母名下。尤其蕙娘,同焦太太親生的也沒什麼兩樣。過分薄待,焦太太也是要生氣的——”

一邊說,一邊叫過管事媽媽來,“這次席麵,是春華樓承辦的吧?倒是正好,派人同大師傅打個招呼,就說焦家女公子當天是必到的,坐的就是西花廳那桌,他們自然知道如何行事。”

管事媽媽們平日裡是受慣少奶奶拿捏的,沒等太太吩咐,就已經恭聲應下,退出了屋子。楊太太看在眼裡,嘴上不說,心底難免有點不痛快,對焦家就有些雞蛋裡挑骨頭。“焦家也是的,女兒雖要嬌養,也沒有嬌養到這份上的。日後出嫁了,怎麼應付三親六戚?做人媳婦,誰不受委屈,她這個性子,難道誰給她一點氣受了,她就尋死覓活的,回娘家告狀不成?”

“就是沒打算往外嫁……”少奶奶歎了口氣,“焦家的事,您也不是沒有聽說。老太爺看中她招婿承嗣、延續香火,連先帝要人都沒舍得給。要不是忽然有了個弟弟,這一次,想必焦太太是不會帶她出來的。”

一般不是到了年紀的女兒,誰家的太太也不會輕易把兒女帶上大場麵,京中這些太太奶奶,誰的眼神不賽過刀子利,關在家裡仔細調.教規矩都來不及呢,尋常無事,誰帶心頭肉出來受人的褒貶?也就是到了婚配的年紀,要‘冰泮而婚成’,開始物色佳媳佳婿了,這才把孩子帶出門見識見識。這一次焦家把兩個女兒都帶出來,一家人來了一大半,看似單單隻是為了給楊家麵子,可有心人讀來,卻有些彆的意思,那是半藏半露,瞞不了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