炫富 焦家富貴,的確是名不虛傳……隻……(2 / 2)

幾句話就又把話題岔開了,此時酒席將完,蕙娘話也不多,先讚春華樓的鐘師傅,再讚麒麟班的崔子秀,其實都是在給主人家做麵子。少奶奶幾年沒見她,從前也不熟悉,本來心裡是沒有好惡的,反而和吳嘉娘還更熟悉一些兒,此時倒是對蕙娘更有好感。

她偶然打量蕙娘一眼,見她一手擱在扶手上,輕輕打著拍子,唇邊似乎蘊了一絲笑意,背挺得筆直,姿態又寫意又端正。襖裙雖很跟身,可穿了這半天,都沒一絲褶皺,少奶奶平日裡雖然打扮得一絲不苟的,可看看蕙娘,再看看自己,不期然就覺得自己這衣裳實在有些見不得人,畢竟是坐下站起的,腰間已經有了一點折痕……

再看一桌子人,打量蕙娘的人絕非一個兩個,少奶奶也是過來人,深知就裡:思巧裳在京城沒有分號,如有,恐怕今日席一散,管家們就要盈門了。照著焦清蕙這一身花色樣式,稍微一改搭配,不到半個月,準有十幾套這樣的衣服出來。再過上一個月,宮裡都要穿上這樣的裙子了……隻要那南邊的星砂不斷貨,往後一兩年內,思巧裳是管染管賣,絕沒有賣不掉的擔憂。

其實,照少奶奶來看,衣服也無非就是那樣,最要緊還是蕙娘穿得好看——說穿了,還不是她人生得好?可沒辦法,從前就是這個樣子,名門嫡女,沒幾個看得起焦清蕙的,背地裡議論,都撇著嘴,“上輩子撞了大運,這輩子托生在焦家,一個庶女,倒比宮裡的金枝玉葉都要風光了……”可見了焦清蕙,見了她穿的用的,嘗了她吃的喝的,由不得就興出歎息來,就興出想望來:難為她怎麼能這樣費心,有如此巧思。這樣的好東西,“我也要有!”

久而久之,倒都懸為定例了,京城流行看高門,高門流行看宮中,宮中流行——卻要看宮妃們的親眷,這些一等豪門的風尚,而一等豪門的風尚,卻要看焦家的蕙娘。這三年來,她閉門守孝從不出門應酬,這一風潮才漸漸地褪了,滿以為此事也就再不提起,沒想到重出江湖第一頓飯,還和從前一樣,明裡暗裡,眾人都看著蕙娘,又想學她,又不知該怎麼學。

到底還是有人忍不住,何蓮娘開口了,“蕙姐姐,你今日穿這樣厚,怎麼不熱麼——唉,這樣厚的料子,看著也不特彆緊身,怎麼你這坐下站起來的半天了,身上還沒一絲褶,尤其腰這一塊,平展展的,又不是漿出來那硬挺挺的樣子,真是好看。”

蕙娘笑道,“這幾天身子弱,怕著涼了要喝藥,出門總要穿得厚實一些。”

說著,就指給蓮娘看,居然是一點架子都沒有,也不藏私。“是我們家丫頭在這裡捏了個褶子,就顯得腰身細些,並且褶子繃著,身前身後就不容易起皺了。”

眾人的眼神唰地一聲,都聚向蕙娘似乎不盈一握的小蠻腰。文娘恰於此時抱住雙臂,輕輕地打了個寒顫,“姐姐這一說,我也有些冷了。”

便命丫頭,“煩你出去傳個話,令我丫頭把小披風送來,再取枚橄欖來我含。”

少奶奶忙道,“橄欖這裡也有。”

說著,早有丫頭取過橄欖來,文娘插了一塊送入口中,過了一會,覷人不見,又輕輕地吐了——卻不巧被少奶奶看見。

少奶奶心中一動,掃了焦家兩姐妹跟前的骨碟一眼,見非但碟上,連碗裡筷頭都是乾乾淨淨的,不比彆人跟前,總有些魚刺、菜渣。她心裡明鏡一樣:兩姐妹麵上客氣,誇了鐘師傅的手藝,其實還是沒看得上外頭的飯菜,不過是虛應故事,勉強吃上幾口而已……自己和婆婆雖然用了心,奈何這兩朵花兒實在是太金貴了,到底還是沒能把人招待得舒舒坦坦的。

正這樣想時,焦家丫鬟已經低眉順眼,進了西花廳,手中還抱了一個小小的包袱,文娘動也沒動,隻安坐著和何姑娘說笑,那丫頭在文娘身邊輕輕一抖,便抖開了極輕極軟的漳絨小披風——一望即知,是為了這種室內場合特彆預備的。又半跪下來,伸手到文娘胸前,為她係上帶子。

少奶奶先還沒在意——她還是忍不住偷看了幾眼戲台上的熱鬨,隻聽得石家翠娘忽然半是笑,半是驚歎地說了一句,“哎喲!這真是……”,桌上便一下靜了下來,這才猛地回過神來。左右一看,隻見吳嘉娘臉上連笑影子都沒有了,滿麵寒霜,端端正正地望著戲台,看個戲,都看出了一臉的殺氣。滿桌人,卻隻有她一個看向了彆處,其餘人等,都正望著——

少奶奶順著眾人的視線看去,不禁也輕輕地倒吸了一口冷氣。文娘卻仿若未覺,她倒是和吳家的嘉娘一樣,都專心致誌地看著戲台上的熱鬨,隻令丫頭在她胸前忙活,隻她坐得直,丫頭又半跪著,必然要探出身子,伸出手來做事。這一伸手,袖子便落了下來。

無巧不巧,這丫頭手上,也籠了一對金鑲玉嵌紅寶石的鐲子,那對紅寶石,論大小和吳嘉娘手上那對竟不相上下,唯獨光澤比前一對更亮得多,被冬日暖陽一照,明晃晃的,竟似乎能刺痛雙眼。

少奶奶望著焦家文娘,沒話說了:吳家、焦家素來不卯,兩家姑娘爭奇鬥富,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本以為今日有自己親自照看,縱有暗流洶湧,也不至於鬨到台麵上來。沒想到文娘一句怪話也沒說,居然就已經是給了吳家嘉娘一記響亮的耳光。

焦家富貴,的確是名不虛傳……隻是再富貴,這般行事,是不是也有點過了?

不知為何,少奶奶忽然很想知道蕙娘此時的心情,她閃了蕙娘一眼,卻失望了:蕙娘的鵝蛋臉上還是那抹淡淡的笑意,她竟似乎根本沒明白場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本來這熱鬨就已經夠瞧的了,沒想到石家翠娘,看熱鬨不嫌事大,待那丫頭給文娘係了披風——又奉上一個小玉盒,啟開了高舉齊眉端給主子,文娘拿起銀簽取了一小塊橄欖含了——她便忽然眼珠子一轉,笑嘻嘻地道,“文妹妹,你今日戴了什麼鐲子,快讓我瞧瞧?”

這個石翠娘!少奶奶啼笑皆非,卻不禁也有些好奇。可文娘欣然提起袖子,眾人伸長了脖子看去時,卻見得不過是個金絲鐲,均都大為吃驚:金絲鐲這種東西,一般富貴人家的女眷都不會上手,更彆說她們這樣的層次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無人誇獎,連吳嘉娘的臉色都好看了些。少奶奶細品文娘神色,知道這鐲子必定有玄機在,她身為主人,本該細問,可又怕村了吳嘉娘:再掃她一次麵子,吳嘉娘真是好去跳北海了,便有意要囫圇帶過,“做工確實是細致的——”

“這也就強個做工了。”蕙娘開口了,一桌人自然靜下來,聽她古琴一樣的聲音在桌上響。“一般鐲子,實在是沉,家常也不戴。這鐲子拿金絲編的,取個輕巧,也就是‘渾圓如意,毫無接頭’能拿出來說說嘴,再有裡頭藏了兩枚東珠,聽個響兒罷了。”

說著,便隨手擼起自己的袖子,把一隻玉一樣的手腕放到日頭底下,眾人這才看出,這金絲之細,竟是前所未有,雖然鏤織成了鐲型,但金絲如雲似霧的,望著就像是一片輕紗,裡頭兩枚東珠滾來滾去,圓轉如意絲毫都不滯澀,被陽光一激,珠光大盛,兩團小小光暈同金色交相輝映,燦爛輝煌到了極點。可蕙娘手一移開,在尋常光源底下,卻又如一般的金絲鐲一樣樸素簡單、含蓄內斂了。

眾人至此,俱都心服口服,再說不出話來,西花廳內竟是落針可聞。好半日,何姑娘才咋舌道,“好大的珍珠呢,這樣撞來撞去的,如撞裂了,可怎生是好?”

蕙娘、文娘姐妹對視一眼,俱都笑而不語,眾人心下也都是穎悟:焦家又哪裡還會在乎這個呢?若撞裂了,那就再換一對,怕也是易如反掌吧……

有了這段小小的插曲,眾千金也都不再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攀比了,反而一個個安生看戲,再不說彆的,廳內氣氛漸漸地又熱鬨了起來。過了一會,蕙娘起身出去,臨起身前,她輕輕地掐了文娘手背一下,動作不大,即使少奶奶一直在留心她姐妹倆,也幾乎都要錯過了。又過片刻,文娘也起身出去了,少奶奶心中大奇,卻恨不能跟著出去,隻好勉強按捺著看戲,又過片刻,正廳來人:她母親良國公夫人命她過去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