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家人口少,就這麼幾個主子和半主子,下人們也被管束得嚴格,再說,自己的死,對貼身下人來說,幾乎隻有負麵影響,再起不到什麼正麵的作用……思來想去,除了五姨娘鬨鬼,那還有誰?
要不是知道自己確確實實,即將在未來某日忽然毫無征兆地中毒身亡,清蕙自己都很難相信這個說法。——說得俗氣點,焦家的錢就和海一樣多,這海裡不過遊了五條魚,就這樣還能磕著碰著?
可事實俱在,沒什麼好不承認的:在從前那段曾經發生過的曆史中,她就是棋差一著,連死了都沒鬨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麼死的。
說人蠢,就常用這句話:被害死了都不知怎麼回事。焦清蕙自負一世聰明,她是怎麼也沒想到,自己不是輸給天意,輸給上意,輸給任何自己無法違逆的力量,而居然是輸給了……輸給了一個不知名的對手,一雙未露過任何行跡的透明手。
她又怎麼能服氣呢?
“這世上沒有誰會嫌錢多的。”她淡淡地說,“五姨娘和子喬是隻有兩個人不錯。可她一家人生養都強,麻家一大家子,上百人總是有的。”
要擺脫嫌疑,有時候難得‘跳到黃河洗不清’,可要給人安上一點嫌疑,卻要簡單得多了。綠鬆眼神一閃,頓時有了些聯想,她雖然還有幾分懷疑,但語氣已經鬆動了不少。“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五姨娘想要提拔娘家也是人之常情,但卻未必要……”
“太太好性子。”清蕙慢慢地說。“祖父去世後,能鎮住場麵的,也就隻有我了。不乘我還在家的時候出手,我一出門,她就真是鞭長莫及啦。”
其實,這借口還是有不合理的地方。到時候五姨娘要真掌握了家中大權,給清蕙送東西的時候下點毒藥,也有很大成功幾率,不過,這畢竟已經是一個有力的猜測。綠鬆當即就信了八成,她呼吸都急促起來。“姑娘的意思,是暫時不打算把此事鬨大?”
“沒憑沒據。”蕙娘不置可否。“就是鬨大了,難道還憑一句話就定罪?就連這一句話,也是上不得台麵的。你也不要問此人是誰了……她能說這一句話,已經很有勇氣。”
見綠鬆眼神閃爍,蕙娘心底也是明白的:以這丫頭的性子,肯定還是要不斷去猜、去想……隻是這一次,她的懷疑,卻永遠都不會有一個結果了。
“既然如此,為今之計,還是我們這裡先從內部防起。”綠鬆卻沒把自己的心思表露出來,她不過沉吟片刻,就為蕙娘奉上了幾條思路。“姑娘吃的、用的,都要防得滴水不漏。私底下再在府中明察暗訪——”
有個貼心人,辦事都舒服得多了。蕙娘唇邊現出一絲微笑,她衝著桌上的小書冊抬了抬下巴。
“這件事,我也就隻放心你做了。”她說。“從今天起,我平時哪怕是吃一口茶,你也要記下來。但凡我吃了什麼,你都留下一點……去挑一隻貓來,我吃什麼,它也吃什麼。我聽說貓狗這樣的小東西,對毒藥要比人更敏感得多,即使是慢性毒藥,它們的反應,也會比人來得更快。”
這就是試毒了,隻是以貓狗來試毒,畢竟沒有以人試毒那麼穩妥。綠鬆囁嚅了一下,到底還是沒對此做什麼評論,她手按書冊,輕輕點了點頭。“奴婢自然會辦得不著痕跡的。”
“能者多勞。”清蕙歎了口氣,“悠閒了兩三年,現在你要忙起來了。除了這件事之外,你隨常在家,也要留意留意我們身邊這些丫頭。我看,就先從石墨開始查起吧,不論誰要下毒,沒個內應總是不行的。就算想要我命的人不是五姨娘……那人也得從石墨下手。”
焦家幾個主子都有自己的小廚房,清蕙的廚房裡更是名廚雲集,她和老太爺事實上是共用一批廚師。這些大師傅,都是天下名館招攬來的,本身就有豐厚家業,毒害主子這樣的傻事,自然不會去做。她的吃食真要出什麼問題,這問題也就隻能是出在石墨身上了——這丫頭一天彆的事不管,就專管清蕙的三餐點心,負責在小廚房和自雨堂之間跑腿傳話,看著婆子把食盒送到自雨堂來。
而偏偏石墨就出身於薑家,和太和塢,也不算是沒有關係。焦子喬身邊的大丫環堇青,就和她沾親帶故……
知道有人要對蕙娘不利,綠鬆看世界的眼光都變了,隻覺得四周簡直是鬼影幢幢,想起誰,都覺得她的麵目上似乎籠罩了一層陰霾,她再也不為蕙娘的異樣表現而疑惑了,反而很欽佩姑娘的城府——雖然在談的是這樣事關生死的大事,但焦清蕙臉上,卻依然是雲淡風輕,仿佛這世上沒有什麼事,能夠令她變色。
至少在人前,她始終都維持了這樣的一層體麵。至於在人後麼……
綠鬆忽然明白,為什麼姑娘這麼愛靜了,也許隻有私下獨處時,姑娘才會讓一點心事流露出來,也許,她也會望著帳頂出神,也會隱隱有幾分恐懼吧——同一個想要害死你的人住在一塊,對誰來說,都是個沉重的負擔。
但她又哪裡能完全摸透清蕙的心思呢?當她望著清蕙的時候,清蕙也正望著她。十三姑娘心裡始終還是有幾分不得勁:可以絕對信任的幾個長輩,對她的幫助都極為有限,不把自己的心事告訴綠鬆,這丫頭就不能完全幫上她的忙,有時候,更會無意間成為她的阻礙。畢竟,雖然身份有彆,綠鬆隻能聽從她的吩咐做事,但情願去做與不情願去做,結果可能截然不同。尤其綠鬆一直很有自己的主意,雖然出發點幾乎都是為了她好,但她有時也會自作主張,替自己做主。
可,綠鬆真的值得自己的這份信任嗎?或者這個深受自己信重的大丫頭,也有一個不得不除去自己的理由呢?畢竟,知人知麵不知心,這可是最難說的一件事……
清蕙不禁蹙緊了眉頭,她又一次告訴自己:一來,你也沒有彆的選擇了。二來,也不能因為死過一次,就看誰都是壞人了。害死她的人也許就那麼一個,
她身邊所有人之中,也就隻有那麼一個壞人,餘下所有人對她來說,都是她的助力、她的夥伴,她不能自己把自己整垮,把自己所有的助力,都往外推。
話是這麼說,可一想到那一天的情景……
蕙娘閉上眼,她忽然有幾分輕輕地戰栗,竟險些激起綠鬆的注意,但好在焦清蕙並非常人,她很快又控製住了自己,當綠鬆結束沉思,抬起頭時,她已經又擺出了一副無可挑剔的淡然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