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對焦家來說,吳家出個娘娘可不是什麼好事,四太太笑而不語,便拿眼神望向了權夫人、孫夫人。
權家究竟有沒有誠心結這門親,就要看權夫人的表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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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從宮裡回來,權夫人都累得太陽穴突突地跳。這一回自然也不例外,在炕上歪了半天她都沒緩過來,甚至還覺得後腰有些酸楚,左翻右翻都不得勁,正好她女兒瑞雨過來請安,便主動跪在炕邊給她捶著,權夫人便打發丫頭小黃山,“去香山把二少爺請來,就說我的腰又犯疼了。”
她猶豫了一下,還添了一句話,“貼了他給的藥膏,也都還不管用。”
等小黃山出了屋子,權瑞雨便細聲細氣地衝母親抱怨,“二哥也是,一句腰痛,怕是請不來他,非得您添了後一句,他才當回事吧。就是這樣,從不從香山回來,我看也都還是沒準的事。”
她是權夫人的老生女兒,一貫比較受寵,和權夫人咬耳朵告刁狀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這一次,權夫人卻沒慣著她的脾氣,她一擰眉。“你當你二哥在香山是成日裡遊山玩水嗎?他平時多忙你也不是不知道……成天沒事就會告哥哥們的狀,他又怎麼得罪你了?是上回回來沒來看你,還是又不肯給你買什麼金貴的小玩意了?”
瑞雨嘴巴一嘟,“我想去探姐姐,剛好這不是二哥也要過去給姐姐扶脈嗎。讓他把我捎帶過去,完事了再送回來,能費他多少事?他就硬是不肯!”
權夫人的大女兒權瑞雲,就是楊閣老的獨子媳婦。權家這一代,就這兩個女兒,姐妹倆的感情一直是很好的。
“你也快到說親的年紀了,想見你姐,月子裡我自然會帶你過去。沒個長輩領著,就這麼登楊家的門。傳出去了難道很好聽嗎?”權夫人掃了權瑞雨一眼。
小姑娘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又嘀咕著問,“這一回進宮,您事兒辦得如何?”
“還成,”權夫人不禁挺直了身子,又囑咐了女兒一遍。“你哥這一陣子都沒過來,應該是還沒聽到風聲,一會兒等他進來……你該怎麼做,心裡可有數了?”
權瑞雨咬著下唇,眼珠子咕嚕嚕地轉,過了一會,她才輕輕地道。“您就放心吧,我知道該怎麼做的……哎,就為了焦家那個姑娘,您這樣費力巴哈地,又是進宮請人情,又是這麼拉我唱雙簧的,值當嗎您——”
話音剛落,院門一推,院子裡多了一抹青影,權夫人猛地掐了女兒一把,權瑞雨眼裡頓時蓄起了一泡淚,她拿手背一抹,眼圈兒這一塊的粉就有些糊了。權夫人剛把一塊手絹撂過去,權仲白就進了屋子,他關切地給權夫人行了禮。“聽說您腰眼又犯疼了?”
“才要給你送信呢,”權夫人也不急著讓兒子問診了,“怎麼就回來了?是皇上又叫你?”
權仲白平時雖然在香山住,但因為皇上身子骨不大好的關係,他在宮中留宿的日子也不少。
“那倒不是,是定國侯老太太又不吃飯了。”權仲白捏一捏眉心,輕輕地歎了口氣。“水米不進,已經三天啦。”
在他少年時期,京中就曾傳說他是‘魏晉佳公子再世’,這一兩年來,這樣的說法倒是漸漸未聽人提起,卻並非因為他豐姿稍減,而是人人一聽權仲白三個字,心底自然而然便能想到魏晉風流。這三個字已經取代了許多形容,從前京裡誇人生得好,都說生得‘俊朗溫潤、朗然照人’,現在麼,往往隻誇一句話——‘令郎生得好,有三分似權家的仲白神醫’。似乎隻這一句話,便抵得過無數溢美。
權夫人自己是時常能見到兒子的,從小帶大,再美的容貌也都能看厭了,可就是這輕輕一口氣歎出來,那被風吹皺了的一硯水一般,永遠在他周身動蕩流轉的風流,竟似乎也隨之四濺而出,灑了一牆一地時。休說身邊丫鬟,就是她心底,也不由得有幾分感慨:可惜叔墨、季青,生得雖然也不錯,但卻沒有一個,能比得上哥哥!
“那的確是得上門看看了。”權夫人也長出一口氣,“可憐孫夫人,自己家裡事情這樣多,還要進宮給皇後撐場麵……她的失眠症,現在還沒好?”
以權仲白的醫術,自然是後宮女眷們求醫問藥的不二人選,他對後宮密事,知道得也一向都比誰都要清楚。皇後自從年初就開始鬨失眠症,最嚴重的時候,幾天幾夜地睡不著,連人都是恍惚的,說出口的話又怎麼可能滴水不漏?現在雖然比從前好些了,但要和幾個寵妃、長輩短兵相接,一並接見幾個重量級誥命夫人,恐怕還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不能思慮得太周全。身為娘家嫂子,孫夫人是肯定要進宮給她撐場麵的。
權仲白未有答話,他似乎已經意識到了不對,一邊眉毛向上一挑——風流便儼然跟著這動作往上跑,“您才從宮中回來?”
一家人,無謂玩心計弄城府,她從宮裡回來最愛犯腰疼,權仲白是知道的,現在臘月深處,無事不進宮,進宮必有文章,這也是瞞不過他的。權夫人也答得很坦然,“可不是?說起來,孫夫人還是我請進宮的呢,為了給你說個媳婦,可還真是費了不少心思。”
隻這一句話,屋內溫情的氣氛頓時不翼而飛,權神醫的反應很激烈,他猛地站起了身子。“你們怎麼又自作主張——”
或許是意識到了這樣的語氣不大合適,他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俊容上怒意漸斂,再開口時,已經是一片冰冷,甚至是端出了對外人的態度——雖然無一語鄙薄,但隻是眉宇之間,就已經透出了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清高與尊貴。
“我也不是個孩子了。”權仲白淡淡地說。“從一開始,您們就沒能在這件事上做了我的主,眼下自然也不能例外。不論說的是誰,我看,您還是算了吧。”
隻看他的神色,權夫人心底就能明白:這個桀驁不馴的二兒子,已經是動了真怒。這番經過極度克製後,不容分說的通牒,自然也在她意料之中,她看了權瑞雨一眼,也是分毫不讓。“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你耍性子的餘地。不說彆的,隻說你大哥,現在已經是三十往上了,膝下還沒有男丁。你到現在還不肯娶妻,誰來傳承你母親的血脈,到了地下,我怎麼和姐姐交待?”
沒等權仲白回話,她又搶著加了一句,“更彆說你沒有妻室,底下的弟妹們能夠說親嗎?你父親的意思,叔墨、季青的媳婦,決不能越過了你的媳婦去,說親得按序齒——”
幾句話,就把氣氛給逼得間不容發,權夫人看了女兒一眼,一時間語氣竟又軟了下來,她多少帶了些感傷。“瑞雨今年也是十四歲的人了……還能再陪你耗幾年……”
瑞雨眼底本來就是紅了,不知何時,珠淚已是盈盈欲滴,越發顯得眼周脂粉狼藉,想必先前是在母親身邊哭了一遍的。見權仲白向她望來,她便垂下頭去,使勁地把眼淚往肚裡咽,又拿手絹抹臉。這點倔強,倒襯得她格外的可憐。
權夫人看了兒子一眼,長長地歎了口氣,“你當我願意逼你嗎?你還不知道你爹的性子?叔墨、季青,耽誤幾年是幾年,我也都隨他去了。可瑞雨就不一樣了,女兒家一耽擱,那就不值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