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記 管事焦梅,已不可信。是否可疑,……(2 / 2)

“如今不比從前,我畢竟也要些臉麵。”蕙娘歎了口氣。“由我這裡打探消息,在下人們口中傳來傳去的,還不知要傳得如何難聽呢。”

這倒是實話,可五姨娘也納悶,“太太雖然性子好,可我們當著她也不敢撒瘋賣味兒,難道您是想令我求太太,那——”

她露出了難色。

焦四太太的口風一直也的確都是很緊,像權家這門親事,她就是撿沒人的時候和蕙娘提的,連三姨娘都沒讓告訴。自雨堂裡眾丫鬟,也沒誰收到一點風聲。

“求太太是沒有用的,”蕙娘搖了搖頭。“求祖父也沒用……可我明白祖父的性子,他縝密,人家有來提親的,兒郎人品如何,家裡有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坊間有什麼風言風語……他肯定都會預先打聽一番。”

她望了西裡間方向一眼,見五姨娘若有所悟,便壓低了聲音。“鶴叔這些年是不大管這些事了,多半都是梅叔在跑,石英雖然是梅叔的女兒,但我可實在沒臉讓她賣人情打聽這個。左思右想……也就隻有您能幫這個忙了。”

子喬的養娘胡媽媽,非但是小總管焦梅的弟媳婦,和五姨娘,那也是肝膽相照,投緣得不行。

五姨娘一時沉吟未決,沒有回話。清蕙也沒催她,她垂下頭望著眼前的哥窯甜白瓷沉口杯,想到權家那位二公子,眉尖不禁就蹙了起來,雖說容色沉靜,可那隱隱的煩躁,卻也沒能瞞得滴水不漏。五姨娘一眼看見,倒有些好笑,也起了些憐意:再要強、再高傲,那也是個沒出嫁的黃花大閨女,以前坐產招夫的時候,她是何等爽朗自信?沒想到居然也有這樣著急上火、病急亂投醫的時候……

“梅管事口風據說也緊!”她沒把話說死,“可姑娘也是第一次托到我頭上……我就為姑娘問一問吧!”

蕙娘一身氣息,頓時化開了,眼波流動間,她不禁嫣然一笑,令五姨娘頭一回嘗到了‘為十三姑娘正眼瞧著’的殊榮。“那就多謝姨娘了!今日過來,打擾您了……”

五姨娘忙客氣,“哪裡的話,盼著姑娘多來坐坐呢!以後千萬常來!”

說著,兩人互相又寒暄了幾句,五姨娘就親自把蕙娘、孔雀送出了太和塢。

不過,就是到了氣氛已經很和睦的最後,她也終究沒把子喬叫出來見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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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太和塢出來,蕙娘和孔雀的回程就走得更沉默了,孔雀眼眶裡的淚水早已經乾了,此時沉著一張臉,四處亂看,也不知在想些什麼。蕙娘看了她幾眼,她都隻是出神,竟全沒了從前的一點靈氣。

自雨堂的這些大丫頭,從來都是錦衣玉食,過著比一般人家更奢侈的生活,蕙娘管教雖然嚴格,但等閒也從不放下臉來說話。尤其是孔雀,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蕙娘看了她幾次,自己也是越來越過意不去,見已行到空曠處,四周俱沒有人蹤。她便壓低了聲音,“今兒個,委屈不委屈?”

孔雀倔強地晃了晃腦袋,沒有說話。這丫頭生得其實不錯,俏麗處不下綠鬆,就隻是眉眼間這幾乎能成形的執拗,壞了她清甜嬌美的氣質,使她多了幾分凶相。尤其現在虎著臉,看起來就更有幾分怕人了。

蕙娘也就沒有逼問她,隻是自己輕輕地歎了口氣。

“回了家裡,好好休息,”她低聲說。“同養娘說,這一次是我對不起你——”

“您就彆說這話了。”孔雀竟一下截斷了蕙娘的話頭,她的臉還是繃得緊緊的,聲調也急得像是在炒豆子。“咱們之間,還用得著這麼客氣嗎?我雖不如綠鬆能乾——”

她的語氣有些酸溜溜的,但一閃也就過去了。“可我也有我的好處,您讓我管首飾,我就給您管得妥妥帖帖的,您讓我……”

孔雀左右一看,雖說無人,卻仍是把話頭給斷在了口中,硬生生地轉了調子。“我今兒罵得爽快,怎麼著我也不後悔。這些年來,我也攢了有十來天的假,就出去休息休息,我有什麼不樂意的!——可您,您彆再逗我說話了,不然,我怕我繃不住!破了皮可再憋不起來了……”

蕙娘望著她,禁不住深深一笑,她握住了孔雀的手。“一大家子人,也就隻有你們幾個,會這樣掏心掏肺地幫我了……”

回了自雨堂時,麵上的笑意卻又全斂去了,連慣常的一點禮節性微笑都不留。一坐下來,就暴風驟雨一樣地吩咐了好幾件事。

“孔雀這幾天身上不好,我答應她出去家裡休息幾天,好了再照舊接進來。”第一句話,就把奶姐妹給打發出去了。蕙娘眼神在屋內緩緩轉了一圈,見眾人都停下了手上的活計,便續道。“她的差事,石英暫時管著。把我這幾個月時常插戴的首飾另裝一箱,餘下的箱子全鎖了,鑰匙給綠鬆收著,我要用了,再現尋出來。免得賬亂!”

石英不禁和綠鬆對視了一眼,兩個大丫環都站起來。孔雀麵色煞白,咬著嘴唇隻不做聲,她依舊倔強地將頭揚得高高的——蕙娘掃了她一眼,臉上怒色一閃即逝,她加重了語氣。“這兩年來,我管得鬆了,你們也都一個兩個全不像話了。以後沒有我的話,自雨堂哪怕是一隻貓都不許隨意出門。凡出去有事,必須和綠鬆打過招呼,兩兩成對地出入。得了閒也彆勾搭小姐妹們回來說話……有不遵從的,一律攆出去!”

十三姑娘也真的是很久都沒有放下臉來說話了,打從綠鬆開始,一群人全都矮了半截,慢慢地跪到了地上,隻有孔雀依然背著手站在當地,冷眼望著昔日的姐妹們,神態間,竟似乎已經將自己給劃了出去。

蕙娘說話算話,除了丫頭們,連婆子們都被叫來敲打過了一遍。自雨堂從當晚開始,就變得格外冷清。哪個下人也不敢隨意外出,免得觸了黴頭,成了殺雞給猴看的那隻雞。孔雀被送出了自雨堂的事,連最近的花月山房都一無所知,要在往常,文娘不到晚上就要派人過來打聽消息的,這一回有三四天,十四姑娘都一無所覺。四太太就更彆提了,也就隻有五姨娘似乎收到了一點消息,到了第五天早上,她派透輝來給自雨堂送山雞。“娘家兄弟打的,給您嘗嘗鮮——”

也就帶來了焦梅的回話:“胡養娘說,焦梅最近的確是得了差事,正四處收集良國公權家的消息。”

焦梅身為體麵管事,這些年來隱隱有給焦鶴接班的意思。老太爺有很多事情,都要吩咐給他這個管家去做。他口風要不嚴,老太爺能放得下心?胡養娘這一問,和太和塢並無半點利害關係,隻有回絕的理,沒有透口風的理。而焦梅居然肯說。

送走了透輝,就是綠鬆也有點生氣了,她輕輕地唾了一口,“這也倒得太快了吧,石英還在您身邊服侍呢,他這就一心一意,去舔太和塢的腚了?”

卻又還是心好,眉頭一皺,還是給焦梅找了個借口。“胡養娘和五姨娘要好,也許五姨娘沒瞞著她,就把您托她的那幾句話,和胡養娘說了——”

蕙娘也不說話,隻看著綠鬆,綠鬆自己沒聲了——“唉,您托五姨娘!這樣不合情理的事,說了他也不會信的。看來,多半還是沒說……”

“沒說倒還是好的。”蕙娘喃喃自語。“最怕是什麼都說了,焦梅也覺出了不對,卻還是露了口風。”

若果如此,那就是不管不顧,一心隻站在太和塢這邊了。立場明顯到這個地步,太和塢將來要有些上不得台麵的事請他做,焦梅又會不會做呢?

綠鬆一邊說,一邊已從腰間拿出鑰匙,開了蕙娘的一個錦盒,搬弄片刻,從抽屜底部再推出一扇門來,又一扭,盒蓋竟彈開了。她從暗格內取出一本小冊子來,沉吟片刻,便端端正正地寫下了一行字。

管事焦梅,已不可信。是否可疑,尚需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