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記 管事焦梅,已不可信。是否可疑,……(1 / 2)

過了上午,家裡就不會有什麼大事了,蕙娘回自雨堂睡了午覺起來,見孔雀已經候在花廳裡,她稍微一整裝,便帶著一臉不情不願的大丫環往太和塢過去了。

焦家人口少,一樣大小的花園子,彆家是發愁不夠住,在焦家,是發愁住不完,也許是為了添點人氣,幾個主子住得都很開。從自雨堂往謝羅居過去還好,要往太和塢,簡直要跋山涉水——因為清蕙愛靜,自雨堂僻處府內東南角,兩麵都環了水,儼然是自成一派。當時五姨娘有孕在身,挑院子給她住的時候,她又偏巧挑了西北角的太和塢。這兩年多來,清蕙居然還一次都沒踏進過太和塢的地兒。就連孔雀都很茫然:自雨堂丫鬟管得嚴,平時沒有差事,是不許出來亂跑的。她平時又管著金銀首飾,無事決不離開蕙娘專用來收藏珠寶的屋子一步,這一主一仆在花園裡走了幾步,居然大有迷路的意思。

蕙娘有幾分啼笑皆非,她回頭望了一眼,便同孔雀商量,“謝羅居就在後頭呢,按理說來,從這裡過太和塢去,應該是打從這條甬道走更近些?要不然,咱們就隻能繞到謝羅居從回廊裡過去了,那路可遠了些。”

要去太和塢賠禮道歉,孔雀清秀的麵容上,老大的不樂意,她半真半假地埋怨蕙娘,“剛才我說帶個小丫頭,您又不聽我的話!”

養娘的女兒,自小一起長大的奶姐妹,整個自雨堂裡,論起敢和蕙娘抬杠回嘴,綠鬆認了第一,孔雀就能認第二。不過,蕙娘對她,是要比對綠鬆更有辦法的。

“終究是沒臉的事,難道還要前呼後擁,讓小丫鬟們看著你給太和塢賠罪?”她掃了孔雀一眼,“那起小蹄子們,心底還不知該怎麼稱願呢。”

孔雀靠山硬、性子刁,嘴皮子還刻薄,自雨堂的小丫頭們,平時都是很怕她的。被蕙娘這麼一說,她也就收斂起脾氣,自己趕出幾步,隨意指了一個路過的執事婆子,同她說了幾句話,連同手裡捧著的小首飾盒都交到她手上,她自己空著手昂首闊步,隨在蕙娘身邊,同她一道進了太和塢,這才把首飾盒接過來拿著,將那婆子給打發走了。

究竟是倨傲不改,蕙娘也懶得說她,她笑著同迎出來的透輝點了點頭。“姨娘午睡起來了沒有?”

以清蕙身份,親自到訪太和塢,五姨娘是不敢拿捏什麼架子的。她很快就在堂屋裡給蕙娘上了茶,笑盈盈地同清蕙寒暄,“十三姑娘今日貴腳踏賤地。”

卻未令子喬出來見過姐姐。

聽著裡間傳出來的孩童笑聲,即使清蕙涵養功夫好,也不禁暗自皺眉:五姨娘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姐姐親自過來,弟弟又沒有午睡,就是見一麵又能怎麼,難道她還怕自己在一麵之間,就能掐死子喬不成?

“姨娘客氣了。”她端起茶來,淺淺用了一口,眉尖不禁微微一蹙,便不動聲色地放下了茶盞。“聽說今早,孔雀不大懂事,說了些不恰當的話,是我這個做主子的沒教好。我是來給姨娘賠罪的,順帶為孔雀求求情,畢竟從小一塊長大,請姨娘發句話,就不重罰她了。”

焦清蕙在焦家,一向是金尊玉貴高高在上,什麼時候看過彆人的臉色?五姨娘剛進府那一兩年,也是見識過她的做派的。那時候她還是個通房丫頭,不要說在蕙娘跟前有個坐地兒,見了她,還要跪下來磕頭呢……

她自然免不得有幾分飄飄然,卻還沒有失了理智。“姑娘這實在是言重了!我一個奴才身份,和孔雀其實也差不了多少。按理呢,本也不該去姑娘那討要東西的,奈何子喬實在是喜歡……冒昧一開口,的確是沒了分寸,還要多謝孔雀姑娘一言把我給喝醒了呢。”

亦算是有些城府,站起身,反而要向孔雀道謝,“多謝姑娘教我道理。”

依著清蕙的脾氣,她還真想令孔雀就受了這一禮,帶著自己人就這麼回去了。不過,孔雀在清蕙跟前,話說得很硬,當了五姨娘的麵卻不曾讓她為難。她撲通一聲就跪到地上,給五姨娘磕頭。“奴婢不懂事,冒犯了姨娘,請姨娘隻管責罵,彆再這樣說話,不然,奴婢無容身地了。”

其實就是賠不是,也都賠得很硬,聲音裡的不情願,是誰都聽得出來的。

她的脾氣,焦家上下誰不清楚,就連老太爺都有所耳聞。能得孔雀一個頭,比得綠鬆三個頭、四個頭,都更令五姨娘高興。她瞥了蕙娘擱在案邊的紫檀木首飾盒一眼,下顎更圓了,站起身親自把孔雀扶起來,親親熱熱地笑著說,“我就是開個玩笑!瞧你嚇的!其實一個鎖頭,值什麼呢。老太爺也賞了子喬好些,就是小孩子嬌慣,見過一次便惦記著索要……”

一邊說一邊解釋,也算是把場麵給圓過來了,又罵透輝,“怎麼辦事的,家常我自己喝的茶,也上了給姑娘喝?你難道不知道,姑娘隻喝惠泉水潑的桐山茶?還不快換了重沏!”

一個名工巧匠精製的金玉海棠如意鎖,一方前朝僖宗親手打造,機關重重的紫檀木盒,終於換了一壺新鮮的好茶,蕙娘雖然不大想吃喝太和塢裡的物事,但也不能不給五姨娘麵子,她輕輕地含了一口茶水,品過並無一絲異味,這才慢慢地咽了下去。“的確不值得什麼,子喬喜歡,給他就是了。以後這家裡的東西,還不都是他的?我們這幾個姐妹出嫁之後,還得指著他支撐娘家門戶呢。”

這一番對話,句句幾乎都有機鋒。不論是五姨娘、清蕙,又或者孔雀其實都清楚,這個如意鎖做得又大又沉,花色也很女性化,與其說是給子喬佩的,倒不如說是五姨娘看了眼熱,自己想要。她閨名海棠,一向是很喜歡海棠紋飾的。

可要說她是真的眼淺得就惦記著這一點東西,那又還是小看了五姨娘。子喬出世之後,太和塢的待遇當然有了極大轉變,但比起自雨堂,始終是差了那麼一線,未能完全蓋過清蕙的風頭。本來今年出孝以後,隨著上層透露出來的傾向,太和塢大有地位急升的勢頭,可被老太爺這麼一壓……就算有焦家承重孫在手又如何?老太爺的意思擺在這裡,這家裡說話算數的人,始終還是焦清蕙,而不是她麻海棠。

雖說是小門小戶,可能成功邀得焦四爺的寵愛,五姨娘也不是沒有心機的。當年因為家裡多子多孫,本人看著又善生養,因此被接進府裡的女兒家,可不止她一個。她也很明白,自己能和清蕙鬥,能和令文鬥,卻決不能和老太爺鬥。想要反踩清蕙,隻可能觸怒老太爺自討沒趣。不論是之前在謝羅居提起子喬要吃蜜橘,還是今日索要海棠鎖,為的都是給自己找回場子,找回一點麵子。否則,東風壓倒西風,就算日後清蕙出嫁了,底下人對她的作風、她的分量心裡有數,恐怕清蕙在婆家一句話,分量還比五姨娘在太和塢裡的說話更足。

本來麼,有令文在前頭,海棠鎖給了也就給了。沒想到孔雀仗勢欺人,五姨娘心裡正沒滋味呢,局勢一轉,蕙娘竟親自帶人上門道歉——還是走著來的,沒坐轎子!給了海棠鎖不說,還不言不語地送了這麼個稀罕的盒子,已經是給足了麵子,這會再挑破了說一句,五姨娘也明白了就中的潛台詞。

都是聰明人,都明白四太太前些時候進宮,是宮中貴人們提起了十三姑娘的親事。轉年就要出嫁的人了,和娘家人,自然是以和為貴、廣結善緣。蕙娘的確能屈能伸,變臉就和翻書一樣,從前看著自己,好似看著田間一個農婦,如今居然也要對著笑和自己說話……這才是真正看懂了局勢,明白了焦家的將來,究竟係在誰身上,她該修好的又是誰。隻怕從此之後,她對太和塢,也不會像從前那樣冷淡高傲了。

她左思右想,卻始終還有三分猶豫:焦清蕙這個人,看著得體柔和,其實鼻子都快翹到天上去了。以她的傲氣,真會放下架子來和太和塢修好?她的決心,有那樣堅定嗎?

索性又試探了一句,“子喬還小呢!怎麼就說到這兒了——透輝,你怎麼和個死人似的,也不把孔雀姑娘帶出去坐坐。就光把人晾在那兒!”

語帶雙關,還是扣著孔雀……五姨娘心胸看來是不大寬廣,對孔雀幾句指桑罵槐的喪氣話,她是耿耿於懷。

“就讓她站著!”蕙娘板起臉說。“年紀越大,行事倒是越來越沒譜了。我打算令她回家住一段日子再進來,也算是下下她的火氣。”

孔雀委屈得咬住下唇,眼淚在眼眶裡亂轉,五姨娘看在眼裡,心底自然爽快:這死丫頭,額角生得高,眼睛隻曉得往上看。要不是她娘是十三姑娘的養娘,她能當上如今這個體麵的閒差?教會她知道些規矩,也好!

她並未對孔雀的處罰多加置喙,不過還是堅持令透輝進來,把孔雀帶下去招待了,自己把蕙娘讓到裡間說話。“子喬在他屋裡鬨得厲害,姑娘連喝口茶都不得清靜了。”

雖說也算是看得懂眼色,能比文娘強點,見自己一直不走,便明白是有話要說,但發作孔雀幾句,就能登堂入室和五姨娘私話。雖然也足證五姨娘心胸還是淺薄,可反過來說,也似乎能說明她心底沒鬼,所以才這樣容易親近、這樣就容易看穿她的心思底細。

如果她真的想要害人,還會把自己讓進內室說話,又特地上了新茶來嗎?就是清蕙自己,揣想中若是易地而處,她要害一個人的話,那她肯定也會儘量回避對方,免得招致懷疑。尤其像太和塢和自雨堂這樣的關係,忽然間來往密切,而後自雨堂主人立刻就遇害,太和塢不被懷疑才怪。

五姨娘雖然不聰明,但也沒有笨到這個地步吧。

但人都已經進了屋子了,繞了幾個圈子,她還是揭開了自己的來意。“您也知道,太太年前、年後都進了宮。三姨娘這一向都沒從她口中探聽到什麼消息,我也不好問……”

五姨娘一下笑得更開心了。“這有什麼不好問的,大姑娘到了年紀,惦記親事,那是天經地義!”

“就是問,那也未必能問出個結果。”蕙娘秀眉微蹙。“太太口風很緊,錯非祖父那邊給了準話,她是一句話都不會多說的。可最近我也很少到祖父跟前去,就是去了,也更不好多問……您也知道祖父的性子,什麼事,都講個謀定後動。他沒下決心,是不會把意思泄露出來給我知道的。”

這話真真假假,說四太太是真,說老太爺是假。但五姨娘本人不可能太了解老太爺的性子,她也就囫圇聽進去了。“那姑娘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