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春絮一大早去公婆院裡問安,回來聽了一名女婢的話便立即趕到西側的屋子,才一進門,她果然見那姑娘正彎腰收拾書本衣裳。
“阿喜妹妹,”蔡春絮握住她的雙手,“咱們這兒有什麼不好的,你隻管告訴我就是了,如何就要走呢?”
倪素一見她,便露了一分笑意,她拉著蔡春絮在桌前坐下,倒了一杯茶給她,“蔡姐姐待我無有不好。”
“那你好好的,怎麼就要走?”
蔡春絮接了茶碗,卻顧不上喝,“可是雁回小築的事你還記在心上?”
倪素搖頭,“不是我記在心上,是昨日孫娘子一番話,隻怕是要你們詩社的其他幾位娘子們記在心上了。”
“那又有什麼要緊?我與她們在一塊兒起詩社,本也是吟詩作對,圖個風雅,她們若心裡頭介意,我不去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蔡春絮拉著她來跟前坐,“阿喜妹妹,我祖父在任澤州知州前,是在北邊監軍的,我幼年也在他那兒待過兩年,在軍營裡頭,救命的醫工都是極受兵士們尊敬的,而今到了內宅裡頭,隻因你女子的身份,便成了罪過。”
“但這其實原也怪不得她們,咱們女子嫁了人,夫家就是頭頂的那片天,隻是我嫁在了太尉府,幸而公婆沒有那麼多繁文縟節多加約束,但是她們的夫家就不一樣了,若問她們,曉得其中的緣故嗎?知道什麼是六婆之流嗎?她們也未必明白,隻是夫家以為不妥,她們便隻能以為不妥。”
倪素聞言,笑了笑,“蔡姐姐這樣心思通透,怪不得如磬詩社的娘子們都很喜歡你。”
“你莫不是長了副玲瓏心肝兒?”
蔡春絮也跟著笑了一聲,嗔怪,“你怎麼就知道她們都很喜歡我?”
“昨日在雁回小築,我才到抱廈,就見姐姐左右圍的都是娘子,連坐在那兒的年長一些的娘子們也都和顏悅色地與姐姐說話,就是孫娘子她再介意你將我帶去詩社的事,我看她也很難與你交惡。”
“姐姐才有一副剔透玲瓏的心肝,你能理解她們,也願意理解我,”倪素握著她的手,“相比於我,姐姐與她們的情分更重,隻是在這件事上,你不與她們相同,不願輕視於我,又因著我們兩家舊日的情分,所以才偏向於我,可若你不去詩社,往後又能再有多少機會與她們來往呢?”
此番話聽得蔡春絮一怔。
正如倪素所言,她背井離鄉,遠嫁來雲京,又與府中大嫂不合,唯一能在一塊兒說知心話兒的,也隻有如磬詩社的幾位姐姐妹妹。
到這兒,她才發覺原來倪素要離開太尉府,並非隻因為她,還因為那些在詩社中與她交好的娘子。
若她還留倪素在府中,那些娘子們又如何與她來往呢?
“阿喜妹妹……”
蔡春絮其實還想留她,卻不知如何說,“其實我很喜歡你,你這樣一個柔弱的小娘子,為了兄長甘入光寧府受刑,連到了夤夜司那樣的地方也不懼怕,我打心眼兒裡覺得你好。”
“我也覺得蔡姐姐很好。”
倪素笑著說。
昨日倪素在去見舉子何仲平之前,便托牙人幫著找一處房舍,倪素隨身的行裝本就不多,本打算今日與蔡春絮告辭後便去瞧一瞧,但蔡春絮非說自己手頭有一處閒舍鋪麵,就在南槐街。
倪素本欲推辭,但聽見南槐街,她又生生被吸引住了。
雲京的藥鋪醫館,幾乎都在南槐街。
蔡春絮本不要倪素的錢,卻抵不住倪素的堅持,隻好收下,又讓玉紋帶些太尉府的小廝家仆去幫著打掃屋舍,置辦器具。
倪素忙了大半日,房舍收拾得很像樣,她甚至買來了一些新鮮藥材,就放在院中的竹篩裡,就著孟秋還算熾熱的日頭暴曬。
院子裡都是藥香,倪素聞到這樣的味道才算在雲京這樣的地方有了些許的心安。
才近黃昏,一直暗中守在外麵的夤夜司親從官忽然來敲門,倪素當下就顧不得其它,趕緊往地乾門去。
周挺本是夤夜司汲火營的指揮,前兩日又升了從七品副尉,如今已換了一身官服穿,他出了門,抬眼便瞧見那衫裙珠白的姑娘。
“倪小娘子,今晨有一位冬試的封彌官來我夤夜司中,交代了一些事。”周挺一手按著刀柄走上前去。
他隻說是封彌官,卻不說名姓。
“什麼事?”
倪素故作不知。
“你兄長的試卷被人換了。”
“換給誰了?小周大人,你們查到了嗎?”
倪素昨夜難眠,今日一整日都在等夤夜司的消息,金向師既然已經到了夤夜司交代事情,那麼夤夜司隻需要向金向師問清楚那篇文章,哪怕隻有幾句,便可以在通過冬試的貢生們的卷子裡找到答案。
周挺搖頭,“今日得了這個封彌官做人證,韓使尊便親自又抽調了一番貢院的試卷,卻並沒有發現那篇文章。”
沒有?
倪素有些難以接受這個事實,“若偷換試卷不為功名,又何必……”
“韓使尊也是這麼認為。”
周挺繼續說道:“這場冬試原是官家為選拔新政人才而特設,官家原本有意冬試過後直接欽點三甲,不必殿試,但後來諫院與禦史台又覺得保留殿試也可以再試一試人才,如此才能選用到真正有用之人,幾番進諫之下,剛巧在冬試才結束時,官家改了主意。”
“凶手是知道自己殿試很有可能再難舞弊,為絕後患,他與我兄長乃至另外一些人的試卷就都被丟失了……甚至,對我兄長起了殺心。”
倪素垂下眼簾,“所以,凶手並不是冬試在榜的貢生,而是落榜的舉子。”
周挺沒有反駁,隻是提醒道:“倪小娘子,韓使尊允許我與你說這些,一則是憐你愛惜至親之心,二則,是請你不要貿然去登聞院敲登聞鼓。”
“為什麼?”
“那封彌官的證詞雖似乎是有用的,但,他好像有些怪,他來時戰戰兢兢,恐懼難止,韓使尊問他為何此時才說,他說昨夜見了一對兒鬼夫妻,才想起那些事。”周挺不知如何與她形容,驀地又想起她入光寧府受刑杖的理由,好像……她也很怪。
“官家日理萬機,夤夜司若無實在的線索便不好在此時上奏官家,而你如今身上的傷還沒好,若再去登聞院受刑,隻怕性命不保。”
周挺看著她蒼白的麵容,“你且安心,此事還能查。”
“多謝小周大人。”
倪素有些恍惚。
“今日叫你來,還有一事。”
周挺又道:“我們司中數名仵作具已驗過你兄長的屍體,之前不對你說,是我夤夜司中有規矩,如今屍首上的疑點具已查過,你可以將你兄長的屍首帶回去,入土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