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
謝策正坐於案後梳理遞交上來的案卷,八月正是炎熱的時候,他一身官服挺整,矜然清雅,與這燥熱的天氣格格不入。
青墨候在外頭,夫人又派人來催了一次,可世子最不喜的就是辦公時被瑣事打攪,他隻能在外頭看著,好不容易等謝策合上案卷,才大步走了進去。
謝策身體向後靠去,閉著眼假寐,薄唇輕動,“何事?”
青墨低頭拱手道:“回世子,是夫人來請,說是給您燉了湯,等您回去喝。”
他抬頭,果不其然看見世子皺起了眉心。
自從大公子過世後,夫人便大病一場,得了臆症。
多數時候夫人都是清醒的,與尋常沒有兩樣,可一旦發作,就會以為大公子還活著,甚至把世子當作是大公子。
就像今日這樣,給世子燉大公子最愛喝的湯,不停的他催回去。
謝策仍閉著眼,曲起的指節沒有節奏的敲在桌案上,片刻才睜開漆黑如墨的雙眸,起身麵無表情地走出去。
鎮北侯府,貼身伺候呂氏的婢子容慧早已等在了照壁下巴望著。
謝策翻身下馬,扔了韁繩往府中走,容慧碎步急走上前,“世子回來了,夫人正等您過去。”
謝策目不斜視往錦容院的方向走,“母親的藥停了多久。”
謝策在京兆府當官多年,審人查案多了,開口便讓人覺得被一股無形的壓迫籠罩。
容慧不敢隱瞞,低聲道:“早前夫人覺得身子已經大好,便將藥停了。”她窺著謝策的神色,繼續道:“原是都好好的,可今日廚房送了四鰓鱸魚,夫人念起大公子往日最愛吃這個,一時傷心才又……”
容慧看謝策冷了眸色,心也跟著打怵,“這會兒三姑娘正陪著,夫人眼下受不得刺激,世子千萬要包容。”
錦容院的下人見謝策來了,匆忙就要去通傳,謝策擺手製止,徑直走進院裡。
他跨進門檻,朝低垂著眼坐在桌邊的呂氏道:“母親。”
呂氏抬起眼,一張柔美的鵝蛋臉,嫻靜素雅的氣質絲毫看不出是近四十的年歲,坐在她身旁的則是謝策和謝珩兩兄弟嫡親的妹妹,謝語柔。
謝策又道了聲:“小妹。”
呂氏看到謝策回來神色一喜,起身拉著他往桌邊走,“時安終於回來了,一定是餓壞吧,母親讓人做了你愛吃菜,快坐下。”說著又對身旁的女兒道:“還不叫大哥。”
謝語柔忐忑不定的朝謝策看去,母親又將二哥認作了大哥,二哥心裡必然不好受。
可知道現在母親受不得刺激,謝語柔隻得含糊的叫了聲,“大哥。”
謝策掀了衣袍坐下,意味不明的看著不斷往他碗中夾菜的呂氏,忽而自嘲一笑,“母親,我和大哥就那麼像麼?”
所以,一個兩個都拿他當謝珩。
呂氏拿著筷子的手一頓,抬眸茫然看著麵前自己的兒子。
謝語柔一驚,探身過去抓住謝策的衣袖,用極細微的聲音道:“二哥……”
容慧在旁更是心急萬分,“世子。”
謝策沉涼的一記眼風掃去,容慧立刻噤了聲,來回看著兩人乾著急。
呂氏看了他一會兒,抿嘴笑出了聲,繼續給謝策夾菜,“什麼大哥,你是說你二弟吧。”
謝策勾了勾唇,原來也不是全然把他這個兒子忘了,他又問:“那母親可記得二弟愛吃什麼菜。”
他漫不經心的拿筷子撥了撥碗裡的魚肉,母親隻會記得大哥愛吃這四鰓鱸魚,卻從不會記得他最厭惡吃的就是魚。
呂氏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前言不搭後語的絮絮說著:“你幼時身子就不好,你說你好好的為什麼非要去戰場……”
呂氏臉上露出哀痛的神色,轉眼又突兀笑起來,“等你回來,母親就替你把和臨陽郡主的婚事張羅了。”
謝語柔已經紅了眼睛。
謝策表情微動,母親要是知道大哥一意孤行,請命上戰場立軍功,就是為了擺脫這門親事,可會後悔當初的決定。
謝策端起碗安靜的把飯吃下,起身道:“母親早些休息,兒子先走了。”
呂氏慈愛地拍了拍他遠高出自己的肩頭,“你也早點休息。”
“照顧好母親。”謝策對謝語柔說完,掃了容慧一眼,“你跟我出來。”
容慧緊跟出去。
謝策漠然道:“看在你伺候母親多年的份上,今日就罷了,若是再讓母親的藥斷了,你也不必再留在侯府。”
容慧大驚,誠惶誠恐的彎下腰,“奴婢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