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順的慘叫聲響徹深夜的驛館,他死死抱住車輪,渾身顫顫,被白毛嚇得魂飛天外。
與他一同搞深夜小動作的兩名宦官也被突然冒出來的九殿下嚇了一跳,坐倒在地,麵色慘白。
周順雖被白毛的“鬼”嚇得不輕,理智還在。見陸空星抓著兩把頭發,麵無表情站在那裡看著他,他的大腦開始瘋狂轉動。
他最在意的是,九殿下究竟有沒有聽到他們先前涉及如妃娘娘的那些議論?
“九、九殿下,夜深露涼,您怎麼出來了?”
不止出來了,還沒有像往常一樣用外衣罩住頭發。想想宮裡那些甚囂塵上的傳言,妖邪災星,有鼻子有眼,再看看如今對方幽幽立在夜風中,手握白發猶如無常的勾魂索……周順竭力控製自己往車下鑽的衝動。
陸空星依舊攥著自己的頭發作為威懾,聞言,淡淡回應道。
“有些睡不著,出來走走,正好看到周副使帶著人在這裡,不知在忙些什麼。”
他說著,向車輪探了下頭,精準看到了那條清晰的裂縫。
“這是周副使剛才一頭撞壞的嗎?”
這給人扣鍋的速度!
雖然這鍋本來就是他造的……
周順哪裡能認,九殿下似乎來得遲,沒聽到那些關於如妃娘娘的話語,也沒發覺是他們刻意鑿壞車輪,這令他心中微鬆。麵對車輪上的裂痕,他張了張口,忽然急中生智。
“奴婢今夜例行出來查看車況,忽然發現不知怎的,九殿下所乘坐的馬車,車輪上竟多了一道裂痕!”
周順越編越流暢,幾乎要為自己並不存在的忠心落淚了!
“奴婢怕車輪開裂,明日路上有閃失,傷及九殿下,於是連忙叫了兩個人起來,正在修理呢。”
編完,周順在心裡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這一路上他算是摸明白了,九殿下性子再軟和不過,又很善心,隨便就能糊弄過去。
一會兒他就裝著這車輪不好修,賭咒發誓修到天明,實際上等九殿下回去休息,他也就美滋滋回去休息。這樣一來,就算明天路上車子出個什麼意外,他也儘過心了。九殿下仁善,必不會同他計較。
周順自以為把一切戲份都安排妥當,頗有些洋洋自得。不料,九殿下依舊是那副想用頭發勒死他的樣子。
“壞了?那天亮前能修好嗎?”
陸空星發出了指責和質疑的聲音。
大概是陸空星的態度與先前太不一樣,周順愣了一下,連忙答道。
“九殿下放心!奴婢自會帶人徹夜修理,必不耽擱明日的行程!”
然而這樣的回答,卻並沒有像以往那樣得到認可,周順隻見麵前的九殿下略一思索,慢吞吞說道。
“隻是就算修好,也是壞過的車輪,我心中實在不安。周副使與我的馬車都是宮中製式,雖規格不同,車輪的大小卻是一致的。”
周順心中頓時升起不祥的預感。
“勞煩周副使先把兩個車輪換過來吧。”陸空星邊說邊點頭,顯然覺得自己這個想法不錯。他手裡抓的兩把頭發已經放下來了,簇擁在頰邊,此時微微眯起眼瞳,顯得有些可愛。
自己鑿壞的車輪就自己去用,不要丟給他。
上輩子心善,這輩子不乾。
陸空星還挺和善地補充道。
“雖然監管不力,幸而可以將功補過。周副使也早些休息,留兩個得力的在這修理就好。我從未見過換車輪,覺得新鮮,看完兩邊換過車輪來,也就回去休息了。”
周順:“……”
他一時竟有些懵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自然,自然的!”他強笑道,“這就給九殿下換上好的!”
陸空星根本不給他再次下手的機會,盯著他把車輪換完,這才重新往樓上去,走出挺遠,他聽到院中開始壓著聲音吵。
“副使,我們還修嗎……”
“廢話!不修明天坐破車啊!快給我修!”
“那九殿下的車……”
“不能再動了!想讓他再起疑心不成?”
有人泄憤地踢了一腳車輪,接著就是抱著腳呼痛的聲音。聽聲響,車輪上的裂縫似乎也被踢得更大了。
陸空星覺得,這車大概率是修不好了。
他走上一級階梯,心中卻沒有太多扳回一城的雀躍感。
就像這樣解開了前世一路上倒黴的未解之謎,像這樣反過來壓製了企圖背地裡給他使絆子的宦官,甚至挖出了前世未曾發現過的敵人如妃,陸空星依舊沒有感覺有多高興。
因為他前世的敵人太多了,實在不差這一個。
對不起,又開始講地獄笑話了。
還有一層台階沒有走完,陸空星卻站定,輕輕歎了口氣。
其實最重要的是,就算沿著原路重走一遍,他也看不到前方有什麼光明的未來。多年培養出的心智與手腕,前世令他成為君王影子裡的實權親王,然而那又有什麼用呢?他對許多人好,他幫許多人度過困厄,最後還不是眾叛親離。
甚至於他被圈禁在西山行宮後,寒來暑往,鳥雀來去,也幾乎沒有人來探望過他,更彆提營救。
這一世他固然可以更加謹慎,也可以做得更好……可他前世做得還不夠好嗎?
陸空星很灰心,他想著自己吃毒蘑菇一樣的前世,深深覺得或許他還是應該出家。
畢竟禿頭是不分黑毛白毛的!
——有什麼在他走動之際,輕輕從側身撥過。
陸空星回神垂眸,原來是一盆擺在轉角平台處的白曇花,伸出帶花朵的枝條小心地挨了他一下,像一個親善的安慰。那枝條頂端,與他白發同色的皎潔花朵將開未開。
陸空星眼神放空,他的記憶力很好,也絕對相信自己的記憶。他倒回去看了看自己記憶中的畫麵,方才下樓的時候,這裡並沒有這麼一盆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