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陸空星一步一步如履薄冰般走進去,陳守澄這才轉身。
今生的九殿下依舊沉默少言,予他熟悉之感,隻是陳守澄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一樣了……但是更令他憂慮的其實是另一件事。
九殿下的進宮提前了。
九殿下今生根本沒有時間在西山行宮接受宮中規矩的教導,隻能讓他在來時路上匆匆教授幾句。這其實是不合規的,若是不幸禦前失儀,九殿下在宮中的日子會比前世更不好過。
可是這是陛下的意思。
難不成,還有彆人也重生了?
這個悚然的念頭從昨夜起就縈繞於陳守澄心頭,如果真是如此,那麼他重生的優勢就會被極大削弱。
陳守澄不知道那個重生的並且改變了九殿下命運的人究竟是誰,他謹慎地猜測,那個人要麼是陛下本身,要麼就是能影響到陛下的人。無論哪一個,都比他如今地位崇高。
他的手在衣袖中漸漸緊握起來。
他其實最怕的,是那位也重生了。
所有心思都壓在心底,陳守澄低眉斂目,就要踏出觀文殿的範圍,忽然見宮道之上,正有兩名著皇子服飾的少年人聯袂而來。
宮中的皇子,從五皇子一直到十皇子,年齡差距都隻在一二歲,因為那時皇帝剛得國師輔佐,沉迷於采陰補陽的房中術,令不少妃子有孕。此時來觀文殿的兩位皇子,正是十皇子與……
前世當了皇帝的五皇子。
陳守澄立刻躬身行禮,心弦繃得死緊。
“五殿下,十殿下。”
“喲,是陳掌印。”十皇子陸明修先笑了,他時常出入皇宮,與陳守澄算是熟悉,“父皇現下在觀文殿嗎?”
“陛下正在觀文殿。”
“那便好,我正想向父皇求個東西。”
陸明修興衝衝地就要往裡走,陳守澄心中道一聲不妙。十皇子讓他母妃慣壞了,任性妄為,前世待九殿下更是苛刻,從不將對方當兄長看。這要衝進去撞上,隻怕會起衝突。
陳守澄心思電轉,剛要旁敲側擊地說些什麼,讓十皇子打消今日求見的念頭,另一位他最不願意見到的皇子已經緩緩開口。
“小十,慢些。我聽說,陳掌印今早接了個差事?”
五皇子微微而笑,大昭皇室向來出美人,除了成年後九殿下的天人之姿,宮裡這些皇子公主無一不是好相貌,五皇子自然也如此,隻是氣質要更溫潤些。
他母妃雖早逝,然而母家勢大,加上他生母生前極得皇帝愛重,所以五皇子在宮中過得相當好。皇帝甚至從他母妃的閨名裡取了一個“影”字給他,足見愛戀之情。
五皇子,陸承影。
也是九殿下前世一直叫著的——
皇兄。
知道瞞不住了,陳守澄應道。
“是,今晨奉陛下旨意,剛剛從行宮迎了九殿下入宮。”
他話音剛落,陸明修果然炸了。
“那個養在雍州的賤婢所生的?他那樣不吉利的人,規矩都沒學好,這麼早就進宮?他……”
“小十。”
陸承影止住他的話,看似維護。
“再怎麼說,他也是你的九皇兄。”
陳守澄用餘光密切觀察著陸承影的神情,他太需要確定對方是否也是重生之人了,前世五殿下對九殿下的執著甚至在他之上,一旦涉及九殿下,就是個……
徹頭徹尾的瘋子。
或許是陳守澄先前的祈求生效了,聽到九殿下入宮的消息,陸承影臉上的神情有所變化,困惑、思慮、痛苦、焦灼……這些情緒掠過眼底,卻儘數消散,最終定格在一個皺眉的動作上。
與前世一樣。
陳守澄不著痕跡地鬆了一口氣。
“五哥?”陸明修關切地湊上來,“你這幾日還在夢魘嗎?太醫院那群沒用的廢物,開得什麼藥!吃了這麼多日都不見好!”
陸承影笑了笑,鬆開眉宇。
“無事,隻是依舊睡不踏實,我改日再請父皇指派院令,為我調一調藥方。”
他安撫下十皇子,又轉向陳守澄,言語親切,令人如沐春風。
“我暫時無事尋父皇,就不進觀文殿了,正好與陳掌印同行一程。”
陳守澄心知五皇子對他早就心存拉攏之意,他前世被九殿下拒絕,於是含著一腔怨憤,義無反顧地投身進五皇子的陣營中。可是現在,一切尚未開始,他此刻正想方設法要效忠於九殿下,自然少不了與五皇子周旋一番。
他笑著應了一聲,恭敬落後陸承影半步,跟了上去。
走出幾步之後,陳守澄忽然想起來了。
他想起來,這一世的九殿下究竟有哪裡不一樣了。
——這一世的九殿下並未遮掩紫瞳和白發。
他們兩人離開,陸明修眼巴巴看著他最信服的五皇兄遠去,這才一甩衣袖,怒氣衝衝地走向殿中。
那個婢女所生的東西,當年就惹得他母妃不開心。要是識相點死在雍州也就算了,偏偏被父皇叫了回來,還這麼早就進了宮,也不知在背後使了多少手段。
他今日非得好好羞辱對方一番不可!
觀文殿內,一路迎著宮人的側目,陸空星來到了皇帝麵前,撩袍拜倒,禮節分毫不錯。
他已經有些回想不起前世第一次來到這裡時是什麼心情了,他那時還不知道,自己被召進宮唯一的意義,就是被取血煉丹。
那時的他也許有些激動,也許有些緊張,也許還有些對血緣父親的孺慕。
……以上情緒為廣告效果,請以實物為準,現在無疑全都沒有。
陸空星正努力壓製著躁動的仙術,滿腦子都是仙術誘惑的低語——
【在大大的金礦裡挖呀挖呀挖,伸出小小的指頭點……】
不能!不行!不可以點!
陸空星在心裡像小動物一樣拚命甩頭,撲嚕嚕嚕嚕,不可以,彆想誘惑他!他不能點小金人,他不能把手底下的磚都變成金的!他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