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既已入住,那便是天下樓的貴賓了。
就算她覺得與這男人話不投機半不多,可一碼歸一碼,絲毫不影響她要讓所有客人都感受到賓至如歸的體驗。
所以她欠了欠身,垂頭道歉道,“驚擾公子,還請公子勿怪。”
李渚霖混不在意,淡聲道了句,“或是急事,但說無妨。”
得了客人允準,阿杏雀躍亢奮,喜笑顏開道,“恭喜小姐!賀喜小姐!劉公子中了!中了!中了探花!探花及第!”
巨大的驚喜撲麵而來,阮瓏玲眸光,在這個消息落入耳中的瞬間,霎時變得晶亮無比!
她隻覺得腦中翁然奏起世上最美好的樂章,甚至腳底都開始漂浮,騰雲駕霧飄飄然在飛了空中!
李渚霖將她的神態變化看在眼裡。
眼前這個功利市儈的女東家,忽然間就變成了一個因心上人功成名就而歡欣雀躍,春心萌動的待嫁含羞少女。
可惜,劉成濟絕不會娶她,她終究竹籃打水一場空。
李渚霖沒有身份,亦沒有立場去戳破她的美夢。
瞧她懵然傻笑的樣子,想必也沒有心思再為他引路了。
李渚霖冷然道了句,“天下樓聞名天下,我正好先在裡頭隨意逛逛,至於入住事宜,待會兒再說吧。”
說罷,便抬腳先行離去了。
直到李渚霖銀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垂花圓拱月亮門,阮瓏玲都還未能從這乍然得知的好消息中抽離出來。
周閣老早就同她透露過,以劉成濟的天資,此次赴京趕考,若是未能發揮失常,理應榜上有名……
可成濟哥哥竟如此出息,中了探花!
竟是位列一甲,探花!
十數年秉燭苦讀,終於一朝得願!
“奴婢還聽說,今年幼帝尚小,首輔事忙,今年的翰林宴就直接免了。
首輔念及各學子們寒窗苦讀的辛苦,又特意恩準了一個月的省親假!所以估摸著再有幾日,劉公子就能抵達揚州省親了!”
“成親的物件都已經早早就預備好了,就待劉公子回來之後,擇定良辰吉日上門娶親了!恭喜小姐!”
阮瓏玲隻覺得心臟砰砰跳個不停……
是啊,她與成濟終於要修成正果了!成濟會騎著高頭大馬,身穿紅色燙金禮服,將她風光抬入劉家!
“走,快去壽喜堂告訴母親這個好消息!再命人去馮家通知二姐一聲!”
*
春日裡萬物生長的活力,仿佛被壽喜堂攔在了門外。
隨風飄落的樹葉,充滿了沉寂、肅穆的意味,空氣中彌漫著股濃烈的中藥味。
自從與阮父和離之後,阮母孤身一人拉扯四兄妹長大,所以日漸積勞成疾,身子虧空,如今隻能長期病臥塌間。
聽聞劉成濟中了探花的好消息之後,阮母精神大振,靠著個軟枕半坐了起來。
阮母蠟黃的臉色中透著病氣,卻依舊能看出年輕時的貌美風姿。
她緊緊握住阮瓏玲的手,笑得慈愛又欣慰,“成濟那孩子穩重、妥帖,今後有他照顧你,我再放心不過了。
隻是你這性子太過剛硬要強,今後嫁入彆人家後,該改的,還需要改改。”
阮瓏玲含羞點頭,眼角眉梢儘是喜意,乖順道,“母親放心,我曉得的。”
她過門之後,一定孝順婆母,且也會努力修補與劉佘氏的關係。
女兒的這幅嬌羞姿態,倒讓阮母的思緒紛飛。
她不禁想起了自己的青春年華,當年她也是這樣滿懷著歡喜嫁給了阮順恒,後來……後來便不堪說了……
“想當年,我是世家大族的旁支庶女,低嫁給你父親,磕磕絆絆過了二十多年,結果和離時撕破了臉,丟臉丟得讓全揚州的人都看笑話……
後來咱家困頓時,麗雲高嫁進了馮府,可就算她不提,我也能看得出來,她與你二姐夫,也並不是那麼琴瑟和鳴……”
阮母感慨拍了拍女兒的手,“可你與成濟不同。
你們二人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他對你也甚是用心,處處體貼,是我看著長起來的,定不會再出什麼岔子。”
“論門楣,劉家雖是個落魄士族,可到底勝過了咱阮家商戶。
可論財力、論人脈、論能力……咱阮家足以令劉家望而項背,你們算得上是平嫁……
所以你與成濟那孩子,定不會步我與麗雲的後塵,定會幸福美滿,伉儷情深一世的。”
阮瓏玲心中感慨頗深,起身竄入了阮母懷中,柔聲細語應了一聲,“嗯,娘,我今後會和成濟好好過日子的。”
劉成濟中了探花是好事兒,阮母也不願扯那些傷心舊事,話峰一轉,說起了應該如何打點親事,發請帖,宴客的事宜……
*
子時三刻,圓月高掛,阮府中的宅院大多已經熄燈了,唯雲翠閣還燈火通明。
阮玉梅今日得知了劉成濟高中探花的消息,也是極為開心,去了阮瓏玲的煙霏閣中祝賀了一番後,就馬不停蹄趕回來,抓緊時間繡喜被。
燭火跳躍,晃得讓人眼疼,她掐著銀針手起手落,終於縫完了最後一針……
就算這麼晚了,阮玉梅也還是興奮著的。
她和丫鬟小紅將已縫製好的紅燦燦燙金喜被撣了撣,心生了些恍然若夢的感覺,感慨了一句,
“小紅,成濟哥哥居然中了探花,那可是天子門生啊!姐姐就要和天子門生成親了,今後就是探花夫人了!你說成親辦宴席那日,得有多風光?多神氣啊?”
丫鬟小紅笑了笑,“可不麼?三小姐今後是探花夫人,那四小姐您以後就是當朝探花郎的妻妹!”
“您馬上就要及笄,正好到了要議親的年齡,有了個探花郎做姐夫啊,那滿揚州想要迎娶您的兒郎,不得踏破了咱們阮家的門檻?”
阮玉梅臉皮薄,紅著臉罵了句,“混丫頭,胡說什麼呢!”
嘴角的笑容卻越漾越大。
*
三月初七,劉成濟抵達揚州。
可直到三月初九,阮瓏玲才終於等到了劉成濟給她的一紙書信,邀她在天下樓後山的桃塢之中一見。
初九這日天氣不甚好,墨色的濃雲遮住了藍天,沉沉地仿佛要墜下來,隱隱有些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意味。
可阮瓏玲的心情卻比任何一日都明朗。
她特意起了個大早,沐浴梳妝,精心打扮,連每一根頭發都打理妥當後,邁著輕盈歡快的步伐,帶著馬上就要見到心上人的欣喜,獨自前往桃塢赴約。
“吱呀”一聲,桃塢的木門應聲而來。
一個著了青衣的男子身影,隨著木門的縫隙由小變大,變得越來越分明。
能中探花者,相貌必然不是差的。
劉成濟身形瘦削,著一襲圓裾長袍站在木舍之中,頗有些謙謙君子的意味。
阮瓏玲見他的瞬間,眼睛都笑彎了起來,又帶著少女的嬌俏微撅了撅嘴,佯作賭氣道,“若是往常,早就飛過來了!”
“怎麼?這幾日是被家裡恭賀的親眷圍堵得脫不了身?還是被州府的官員送的禮堵住了路?怎得直到今日才來見我?
莫非是現在當了探花郎,架子格外大些?還要我去劉府登門拜訪不成?”
少女黃鶯般的嗓音,嬌聲埋怨著,語調帶著江南女子特有的軟糯。
阮瓏玲原是想要劉成濟像以往一樣來哄她,說幾句軟話,可劉成濟繃直了的背影,卻一動都未動……
她未察覺出不對來,甚至還朝前邁了幾步,語調愈發嬌柔聲道,
“其實你差一點點就成功了。你若今日再不約我,我明日準就憋不住,去劉府尋你了……
阿濟,你這一去京城就是大半年,可還好麼?”
阮瓏玲想要如往常般去扯扯他的袖角,誰曾想就在指尖即將觸到衣料的瞬間,衣角的主人拂了拂衣袖,讓她撲了個空。
劉成濟終於動了,他緩緩轉過身,臉上沒有一絲久彆重逢的歡欣與溫情,而是一片冷肅,宛若寒冰,
“四日前,是你帶了打手上門,逼我伯母還債,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