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來,天下樓來來往往那麼眾多公子兒郎裡,他這般的好看的模樣,她還是第一次見。
可王公子……皮囊雖過關,可智商,委實好像不甚高。
就拿那日房費來說,若他答應將指尖那枚綠扳指典當在阮家商號,隻最多再花兩千銀子,可他偏偏要賭氣,結果呢?房價翻了五倍,整整多付了十餘萬銀子!
這不是冤大頭是什麼?饒是王家家纏萬貫,也禁不得這麼花啊!
若是由他做孩子父親,那孩子生下來定得是個敗家子!
不行不行,長得再好看也沒用。
阮瓏玲略帶著惋惜與可惜的神情,瞧了他那副好皮相一眼。
可又轉念一想,王公子瞧著雖冷,卻像是個熱心之人,否則那日也不會冒著得罪探花的風險,在桃塢出言相助了。
若是將關係處好了,說不定今後還能借助王家的資源,將阮家商行開到京城去呢?總歸多個朋友,多條路子!
思及此處,阮瓏玲眸光微亮了亮,臉上的笑容愈發殷勤。
藍衣女子一走,空曠的雅閣內,就僅剩了不甚熟稔的二人對坐。
玲瓏娘子是絕忍受不了冷場的,她最擅長的就是讓場麵熱絡起來,此時又有心拉攏,很自然就與王楚麟攀談著……
她先是殷切關懷了一番入住體驗,“還沒問過王公子,入住棋診院之後,可有什麼不如意的地方?”
然後便開始大談特談揚州的風光趣事兒,
“周閣老講學之際,王公子偶爾得空了,大可去揚州周遭走一走,我同你說,往揚州南去二十裡,有座浮雲山,那處的風光景色真真是秀美絕倫……”
“王公子想來從未嘗過咱們揚州特色的雲酥烙餅,你可曉得哪家手藝最好?必得是梅花巷的劉老婆婆……”
“我和你說,大相國寺的菩薩很靈的,公子若想高中,多去拜拜,有好處的!”
……
雅間內,女子的甜美的猶如黃鸝鳥般響起,男子則偶爾回應幾句,倒也算得上有來有回。
僅兩個人而已,可雅間中卻顯得格外熱鬨。
這樣的熱鬨,於李渚霖來說,確是陌生的。
李渚霖向來克己禁|欲,性子冷薄。
自小受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約束,無論小到家宴,還是大到國宴,席麵所坐之人都會觀其麵色,並不太敢大聲喧嘩。
這商女或許正是不知他的身份,所以才可以這般笑眼彎彎,自然地將這些大到人間繁華,小到市井喧囂全都說給他聽。
聽著倒並不讓人覺得厭煩,反而有些尋常至極的事物,經她精準獨到的言辭形容出來,反而顯得異常生動有趣。
李渚霖不禁抬眼,仔細打量起眼前的女子來。
與那日桃塢的盛裝相比,她今日並未怎麼打扮,身上這件淺月牙白衣裙,並沒有什麼色彩,頭上僅僅綴了根碧綠的翡翠珠釵,其餘便一件飾品也無了。
可反而這般清爽可人的模樣,愈發顯出幾分天然去雕飾的風姿來,微風拂過額間的碎發,顯得尤其柔美。
分明在幾日之前,她還因感情受挫,在他麵前痛哭出聲,可今日卻能裝作若無其事般,這樣神采熠熠,與他相談甚歡。
她眼睛是笑彎了的,可眸光的底色卻是憂傷的,悲涼的,冷酷的…整個人都透著股偽裝堅強的韌勁兒。
分明心已經碎成八瓣,卻將其藏起不讓任何人知曉。
李渚霖竟忽然從心底泛上來,一絲心疼?
瞧她那般努力尋找話題,甚至連茶水飲儘了都忘了添,李渚霖不禁伸出指尖,提起茶壺,將她的茶杯滿上。
滾燙的茶水倒下,氤氳的霧氣隨之而起,傳來的還有男人似撫慰似體貼的話語。
“阮姑娘可累了?
歇一歇,無妨的。”
這句低沉的話語傳來,猶如清晨寺廟中的第一聲晨鐘入耳。
阮瓏玲嘴中的話語聲頓住,眸光震動,鼻頭一酸,險些就要掉下淚來。
人在低穀時總是這樣,明明是在負重前行,並無覺得有哪裡不妥,習慣了,也就撐過去了。
可此時若是有人體貼問上一句“累不累”,便會從心底生出萬千委屈。
這句話確實讓場麵沉寂了下來。
阮瓏玲將臉上僵持已久的職業笑容收了收,眉眼沉靜,露出了些原本的真性情,然後吸了吸鼻子。
端起茶杯,淺淺吮了一口,扭頭將眸光落在遠處東湖湖麵上,那兩隻交頸的野鴛鴦上,悠悠道了一句,
“歇不了,不能歇。”
哪怕有瞬間空閒,心海都會掀起一場狂風海嘯。
還不如忙起來,如此反而能好受些。
李渚霖仿佛能聽懂這句話後,蘊藏著的萬千無奈與悲傷。
作為旁觀了她被退婚全過程之人,他心中也自然清楚她在難過什麼。
他莫名被觸動,眣麗狹長的眼睫垂下,微顫了顫,低聲道了句,
“彆處歇不了,可在我這兒,姑娘大可隨意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