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晚注意到曲不詢,是他在對街看了她三天。
修為越高,對他人的注視也就越敏感,沈如晚尤甚。
到她這樣的層次,直覺從不出錯。
三天裡,曲不詢清晨就來,傍晚即歸,獨坐在對街的酒樓上臨窗的桌邊,麵前隻一銀盞,安靜地自斟自酌,每當他放下銀盞前,便會隔窗朝她所在的小樓露台看上一眼。
隻一眼,絕不多,短暫到根本不容任何人分清這一眼究竟是為什麼,即使是沈如晚也不能。
但這不是她額外注意曲不詢的理由。
如果一個人天生美貌,她是很難不對旁人的注視和癡迷眼神習慣的,而沈如晚恰好就是其中最有理由習以為常的那種人,她對此既不如何自傲,卻也不會拚命否認。
她之所以注意曲不詢,是因為每當注視他,她總會無端想起一個故人,她曾經的同門,蓬山十八閣公認的大師兄,曾經的修仙界年輕一輩第一人,長孫寒。
然而就在十年前,長孫寒滅殺蓬山某家族滿門上下後,墮魔叛逃,震駭整個修仙界,甚至引來蓬山掌教親自過問。長孫寒在宗門的懸賞追殺下逃竄整整十四州,血濺大半個修仙界,最終伏誅。
十年前,長孫寒是整個修仙界談之色變的大魔頭,但年輕的修士們來了又去,風雲人物總是不長久的,到如今還總在午夜夢回時輾轉反側、整夜難眠地想起這個人的,恐怕也隻有沈如晚了。
當一個人隻在夜深人靜時,咬牙切齒地想著另一個人,那她多半愛他,又或者恨他,而對沈如晚來說,兩者兼有。
她自覺這兩者中無論哪一個,她都理由充分:
知慕少艾,喜歡上全宗門乃至全天下最皎皎不群的天才師兄,再正常不過;
道義為先,憎恨心狠手辣、令宗門蒙羞的墮魔大惡人,更是挑不出毛病。
然而有意思的是,無論從前還是如今,所有認識她的人中,沒有任何一個猜到這件事——一個都沒有。
他們的理由當然也很充分,充分到沈如晚自己都覺得他們才是對的:
她拜入蓬山門下整整二十年。
前十年,她和長孫寒沒有半點交集,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後十年,長孫寒已成塚中枯骨,而她退隱小樓,不問世事,就連昔日同門也鮮少知道她尋了一處繁華大城,過上日上三竿才起,每日隻有玩樂的頹廢養老生活,風雲已成往事。
但這都不算什麼。
最戲劇性的另有其事——
十年前,當長孫寒墮魔叛門,遠遁三萬裡、血濺十四州,無人能阻時,是沈如晚親自奉命執劍,把昔日白月光斬落歸墟,讓他屍骨無存的。
這些加在一起,無論讓誰來看,都不會認為沈如晚對長孫寒有點什麼超出尋常同門的情誼。就算沈如晚親自承認,恐怕他們也隻會震驚地看著她,小心翼翼地問一句,“這怎麼可能呢?這不可能的!”
這確實奇怪,也確實發生了,而更會讓人不解的是,即使這一切都發生了,十年至今,沈如晚仍然時不時地想起長孫寒。
“年少心動,總是難忘。”唯一還有聯係的舊友邵元康曾經總結,“也不算什麼刻骨銘心,可就是忘不掉那種情竇初開、怦然心動的感覺。”
沈如晚想到這裡,忍不住皺眉。
她是那種愁苦來時寧願橫眉而非歎氣的人,就好像這樣能體味出她心頭一二分不服氣,還不算對誰低頭認輸,總要再做出些反抗。
當麻煩來自某些特定的人時,她可以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可當這愁苦來自世事和命運,她又能去反抗誰呢?
自然,痛過恨過之後,所有的不服氣也隻能體現在這輕輕的一皺眉了。
沈如晚走到窗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