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卷蓮動船(一) 隔著幽窗長街、朱樓……(2 / 2)

臨街的屋舍總是吵嚷,小樓林立,視野也不算開闊,其實不是幽居歸隱的好地方,但舉目朱樓畫閣,繁華熱鬨,彆有一番人間煙火氣。

沈如晚生在長陵沈家,長在蓬山第九閣,多的是仙氣、靈氣,唯獨就差這麼點煙火人間氣。住在這裡對她的修行或許沒什麼增益,但每日晨起,聽見外頭熙熙攘攘的小販叫賣聲,她才真切地感覺自己活著,在這十丈軟紅裡終歸有了一點牽絆。

其實本來也該是這樣,她想,修仙修仙,不過多些神通手段,延綿幾十年壽元。

神通再高高不過天,不得長生,不得逍遙,又算什麼仙?何苦遠居仙山,隔絕塵世,視凡人為塵埃螻蟻。

況且,神通易學,貪欲凡心卻是一點也不少。

她想到這裡,輕輕冷笑了一下,卻不願意再想下去,又把心思收回來,看向樓下,酒樓掌櫃老實巴交的女婿慢悠悠駕著牛車,滿載美酒回來了,那酒壇子一個堆一個疊得高高的,看著就叫人擔心。

對街,酒樓之上,銀盞見底,落定桌案,曲不詢驀然抬頭,隔著幽窗長街、朱樓畫閣、人間煙火,他隻管看她。

沈如晚心跳不自覺漏了一拍,搭在窗台上的手也微微收緊了,抬眸,卻仍是冷冷的。

雕窗畫閣,朱顏姝色,神若霜雪。

他看她,目光如電,似有劍氣奔臨。

她也分毫不讓,幽冷巋然。

彼此目光觸碰,有警惕有打量有揣摩,唯獨誰也沒有一點意外,不像是對視,倒像是交鋒。

沈如晚確定從未見過他,細看這眉眼也半點不似長孫寒,可不知為什麼,心裡總也一顫,像是誰伸手,輕輕撥了那麼一下,再也安分不下來。

恰似故人來。

忽地,樓下一聲悶響,像是什麼沉重的東西互相碰撞,隨後便是不約而同的大呼小叫,猛地蓋過一街喧囂。

沈如晚頓了一下,率先挪開目光,垂眸一望,原來是牛車和對麵的驢車擦撞,牛車上高高疊在一起的酒壇晃晃悠悠,最上麵的兩壇猛地一歪,連壇帶酒摔了出來。

就知道這麼擺要出事。

她微挽寬袖,指尖微動,撥一道靈氣過去,稍稍護一護,至少彆讓壇子碎了,不然對麵掌櫃得心疼死。

然而她指尖靈氣尚未撥出,樓下又是一陣驚呼,一抬眼,對窗裡,曲不詢也已不再看她,擱了杯,單手在窗台撐了一下,竟就這麼從窗裡一躍而下。

衣袂微動,落地無聲,連微微晃一下也沒有,閒閒伸手,左右一撈,那兩壇酒便一左一右被他提在手裡,隻頂上紅紙微濕一角而已。

就算不曾展露靈氣,也已經是凡人眼中的武學高手了。

驚愕過後,一片喝彩。

還有些好熱鬨的最愛起哄,擠在人群裡大呼“大俠好身手”,此起彼伏,鬨成一團。

他也不尷尬,就閒閒地站在那裡,自如得很,甚至還勾了勾唇,無所謂地笑了一下,“過獎,過獎。”

其實做了好事被喝彩兩句再正常不過,沈如晚也不覺得做好事反倒要謙卑連連。

可不知怎麼的,她垂眸看他在人群裡意定神閒地站著,輕輕哼了一聲,“騷包。”

其實她聲音很輕很輕,隻有一點聲息在唇邊拂了一下而已,彆說是街上喧嚷的人群了,就算此時她屋裡還有另一個人,隻怕也聽不見。

然而話音方落,就見曲不詢驀然抬頭,直直朝她望來。

背後說人,沈如晚這回底氣倒沒方才那麼足了,隻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便避開,神情也淡淡的,向後退開一步,一伸手,雕花窗“啪”地合攏了。

徒留他站在街心,凝望那扇已經關攏,半點縫隙也不留的雕窗。神色難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