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凡人中待久了,就會發現凡人們往往會篤信一些沒什麼根據的事物,比方說她在臨鄔城待了這麼多年,從沒發現城外的鄔仙湖裡有龍的跡象,更沒有什麼龍王在保佑周圍風調雨順,但凡人們就是深信不疑,為此創造出各種各樣的傳統和風俗。
東儀島要修龍王廟,也不過是凡人們誇張幻想的產物罷了。
不過她本來也沒什麼事,登高遠眺也算消遣,點點頭,沒拒絕章清昱的提議,和後者並肩順著山路而上。
“沈姐姐,你去看過花田了,今年的朱顏花還有救嗎?”章清昱問她。
“有。”沈如晚言簡意賅。
章清昱點點頭,既不驚喜,也不如釋重負,隻是神色平平,得到答案就行。
她提著那麼大的木桶很吃力,有點喘。沈如晚本事那麼大、修為那麼高,幫她提著不過是舉手之勞,卻沒有一點伸手的意思,章清昱也不覺意外,更沒惱。
沈如晚最滿意章清昱的就是這一點,為人做事很有分寸感,能不麻煩彆人就不麻煩,故而以沈如晚的冷情,偶爾也願意照拂她一把。
其實以沈如晚的修為和造詣,她完全可以純憑法術讓東儀島的這些朱顏花直接盛放,甚至經年不敗,隻是她不樂意罷了。
多餘的、與她無關的事,她不愛做。
“沈姐姐,我有點提不動,咱們歇一會兒可以嗎?”走到半山腰,章清昱有點不好意思地問她。
沈如晚本也不急。
章清昱把木桶放在山道邊,揉著手閒聊,“今年要修廟,比往年還忙,偏偏朱顏花長得也不好,舅父實在是心情不佳,連帶著島上氣氛都緊張了。沈姐姐你能來這裡,實在是幫了東儀島上下大忙了。”
先前她不過是問了沈如晚一句能不能救活朱顏花,沈如晚說能,她就深信不疑,整個人都鬆了一口氣。無論是其中對沈如晚的信任,還是寄人籬下的心酸,即使以沈如晚的脾氣,也對她柔軟三分。
“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她淡淡地說,“寄人籬下的日子我也知道,一日捱過一日罷了。”
說到最後,明明語氣平平,卻也莫名有些悵惘。
章清昱微微訝異,從未聽過沈如晚這樣的語氣,她從前和沈如晚也不過是救命之恩,細算來隻是一麵之緣,更不知這感慨從何而來。
以沈如晚的神通手段,也有經年後再回憶仍感悵惘的過去嗎?
她垂眸想了一會兒,隻做出沒察覺沈如晚心緒的模樣,微微笑了一下,“那我也要感謝姐姐,特意照拂我,幫了我太多。”
話音剛落,沈如晚還沒開口,邊上不知從哪傳出一聲哂笑。
沈如晚的神色猛然一冷。
她根本沒察覺到周遭居然還有第三個人!
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她三步並兩步走到山道邊緣,在下方約一丈高的地方看見曲不詢。
他就那麼隨意地屈起一條腿,仰躺在山棱凸起的山石上,枕著一隻胳膊曬太陽,嘴裡還叼著根不知從哪掰來的草根。
沈如晚從上方低頭看下來,正好和他仰躺著的臉對上。
目光相對,曲不詢動也沒動一下,隻是無所謂地笑了一下,“我可不是有意偷聽啊,我先來的。”
沈如晚垂眸望他。
“既然知道自己是偷聽,就閉上你的嘴。”她語氣冷淡,半點不客氣,“沒有人需要你的反應。”
曲不詢挑眉。
“真是對不住,”他一看就沒什麼誠意地笑了一下,“我實在忍不住。”
沈如晚神色愈冷。
“咳,那個,曲大哥,你怎麼躺在這兒啊?”章清昱見這走向有點不妙,在旁邊乾笑,打斷他們三兩句就劍拔弩張的對話。
“閒著沒事,出來看看風景。”曲不詢散漫地說著,稍稍支起身,遙看山外湖光水色,“誰想到有人路過,專挑我頭頂上聊天,我沒忍住笑了一聲,她都要找我算賬。”
章清昱頭皮發緊——怎麼平日看起來灑脫不羈的曲大哥這麼會氣人啊?沈姐姐脾氣本來就不好,針尖對麥芒,一怒之下出手可怎麼辦?
曲大哥雖然身手不錯,但沈姐姐是仙君啊!
“呃,曲大哥想到什麼好事了?”趕在沈如晚開口前,章清昱硬著頭皮笑問,“這麼高興,忍不住想笑?”
“沒什麼好事。”曲不詢坐起身,仰著頭看她們,笑了一下,不懷好意,“就是覺得你愛把彆人往好處想——彆人要是真照顧你,你手裡提著那麼重的東西,她怎麼連手都沒伸一下?”
章清昱看他一笑就覺得不妙,想攔已經來不及,等曲不詢說完,隻能提高音量大聲反駁,“曲大哥未免太偏激!我自己的事當然要自己做,沈姐姐偶爾幫我一把是情分,難道還要把我這一輩子都包攬嗎?”
曲不詢單手支著地麵坐,盤腿坐在那,仰頭看了她們一會兒,忽而灑然一笑。
“你說的是。”他居然從善如流,仿佛剛才嗤笑的人不是他,“實在對不住,是我太偏激了。”
態度迥然,章清昱不由一怔,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識朝沈如晚看去,本以為後者應當還神色冰冷,卻沒想到沈如晚早已收斂了怒色,隻淡淡地打量曲不詢。
“你對我有敵意。”她沒什麼情緒起伏地說,“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