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卷蓮動船(七)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1 / 2)

神識是修士與凡人最顯著的區彆。

一旦引氣入體,修士便能在泥丸宮中蘊養神識,縱使目不能視、耳不能聽,也能將周圍事物探查得分毫不差。

每個修士神識所能探查到的範圍極限都不同,具體因修為、自身特質而異。

沈如晚的修為相當深厚,神識也十分強大,方圓二十幾裡分毫畢現,整個東儀島都在她的探查範圍之內,因此足不出戶探聽湖邊的對話,對她來說毫不費力。

以沈如晚在凡人之間多年行走生活的經驗,神州修仙者數量雖多,但分攤到凡人中,又少之又少,整個臨鄔城也沒幾個修仙者,實力更談不上幾許,放在修仙界裡都是一抓一大把的存在,和沈如晚實力差距之大,哪怕沈如晚一眼便能看出他們的身份,他們也半點察覺不到。

懶懶散散慣了,沈如晚一向隨心所欲,反正也沒人能察覺她的神識,雖有意收斂,到底沒從前在修仙界生活時那麼小心,不慎便與另一道神識撞上,腦中隱約有一聲金鐵之鳴,一股輕微的暈眩湧了上來。

神識相撞,雙方實力無所隱藏,比什麼忖度實力的試探都來得精準——對方起碼是個神識不弱於她的修士。

沈如晚微微蹙眉,那點暈眩轉瞬即逝。

在這東儀島上,能做到這一點的人,也隻有曲不詢了,或許也是發現氣氛不對勁,用神識來一探究竟的。

隻是他們誰都沒想到,彼此的一縷神識竟會那麼巧地相撞,狹路相逢。

沈如晚任由那縷神識停在原地,捕捉到那頭若有似無的忖度,和神識相撞時一閃而逝的錯愕。她能清晰地察覺到另一道停駐的神識也並沒有被抽走。

她忽而心念一動,神識化為刀鋒,自下而上,流轉如虹,朝方才感知到的那抹神識劈落。

對方早有準備,在她的神識鋒刃落下之前便從容遊轉,不急不徐,顯然神識強大,經驗也極豐富。

沈如晚微微挑眉。

神識一轉,在空中劃了一道長弧,朝曲不詢的神識追去。

一追一避,左衝右突,轉眼便過了幾十回合,兩道神識俱成白刃鋒芒,如兩道流星,於無形處驟然相撞。

猛烈的暈眩一瞬湧上心頭,沈如晚強打精神,重新凝聚神識,卻沒再攻擊。

兩人的神識都凝在原地,誰也沒再動,許久,對麵那道神識微動,被對方收了回去。

沈如晚任由他離去,神識還留在原地。

窺一斑而知全豹,曲不詢的神識凝實強大、經驗豐富且高明,她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對手了,即使十年前還在蓬山聲名大噪時的她,也遠遠不如他。

也就是這十年裡她雖然退居臨鄔城,隱匿凡人之間,卻並沒有懈怠修行,才不至於在這次試探裡露怯,自忖她固然沒討到多少好,曲不詢也不比她更好。

小小東儀島,居然引來兩個神州最頂尖的修士,沈如晚忽地有幾分想笑,怎麼章員外的運氣就這麼好?

一縷神識還凝在數裡之外,天上霧蒙蒙忽然降下淅淅瀝瀝的小雨,島民一哄而散,各自舉著手頭千奇百怪能遮雨的東西擋在頭上,往家的方向奔走,渾然不知就在他們頭頂上方數十丈高處,曾有一場修士間驚心動魄的鬥法,來也無形,去也無形。

點滴的雨霧落下,卻碰不到無形無質的神識,自顧自墜落,遍灑人間。

沈如晚站在庭院裡,聞見嫋嫋飯菜香氣,神識在遙遙數裡之外悠悠旋了兩圈,轉眼便收回,她站在掌勺大嬸麵前,身後還排著一串人,她把手裡的飯盒向前一遞,神色淡淡,理直氣壯,“每樣葷菜都給我打一份,紅燒肉再多點,多謝。”

她馬上就要幫他們解決那條怪魚,消災解厄,多嘗點好的,不過分吧?

*

晚飯後,章員外果然匆匆忙忙地來了。

從前沈如晚也見過他,隻是不愛和他打交道,態度很冷淡,再加上章員外有點葉公好龍,態度也未見得很熱絡,兩人著實是不大熟。

也就是有求於人的時候,章員外才主動湊過來,一副熱情無比的作態。

有用朝前,沒用便靠後,哪怕沈如晚並不把章員外這號人看在眼裡,也不願意買他的賬,故而當章員外站在他麵前笑容可掬地打招呼時,沈如晚隻是坐在原地,垂眸看著手邊的白瓷茶盞,沒什麼表情地把玩著,仿佛沒聽見章員外在同她說話。

章員外的笑容僵在臉上。

養尊處優十來年,他很久沒遇見這樣不給他麵子的人了,叫他忍不住回憶起從前和沈如晚的一兩次交道,實在是……他單方麵很不愉快的經曆。

“實在對不住,沈坊主,我也是剛聽說,原來清昱去請您,居然沒備好車馬,實在是太過怠慢。”再怎麼不愉快,章員外也隻能假裝無事,重新擠出笑臉,章大少同他說過沈如晚帶章清昱回來速度勝過乘車來回的事,他是識時務的人,“姚凜,你過來。”

姚凜是同章員外一起過來的,自進門起,便垂手立在章員外身後,神色內斂而恭敬,什麼情緒也看不出,很是斯文得體的模樣。

章員外叫他,他便往前一步,垂著頭,把之前就說過一遍的說辭又情真意切地重複了一遍。

沈如晚坐在那裡動也沒動,靜靜聽他從頭說到尾,一言不發。

抬眸,章員外臉上儘是焦躁,偏還不敢多說,反倒是姚凜眼神平靜,不卑不亢。

她微不可察地挑眉,目光微轉,恰瞥見角落裡,章清昱不著痕跡地看向姚凜,嘴唇微抿,又很快垂眸靜立。

“我不管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在章員外焦躁難抑的張望立,沈如晚終於放下手裡的茶盞,不輕不重地磕在桌案上,“我隻知道,當主人的若是足夠上心,絕不至於叫我自己想辦法帶人來東儀島。”

章員外無言以對。

這話不僅把他的措辭都打亂,連新的請托也壓根說不出口了。

沈如晚目光動了動,看了章清昱一眼,後者愣了一下,很快便反應過來,低著頭說,“沈姐姐,我舅父真不是不上心,他早早就想請你來,但穀雨祭祀實在太忙了,舅父難免精力不濟,沒能顧上。”

姚凜和章清昱並肩站著,前者從餘光裡瞥後者一眼,眼底笑意一閃而逝。

“對對,老朽年紀大了,精力不濟。”章員外未嘗看不出沈如晚是在給章清昱出氣,但他就算看出來又能如何?有求於人就是有求於人,往後未必不會繼續有求於人,給個台階當然麻溜下。

“我這外甥女最是體貼懂事,島上許多事都要倚仗她,叫我都忘了她年紀也不大,到底是疏忽了,慚愧,慚愧。”章員外連連保證,“往後必定要親力親為,事事上心。”

沈如晚不置可否,但終究是在章員外滿懷期待的眼神裡懶懶散散地點了頭。

夜幕微垂,細雨蒙蒙裡,章清昱支傘送沈如晚回客房。

“沈姐姐,多謝你。”她低著頭,聲音低低的,分不清是歎還是笑,“你能幫我到這個份上,我真是想也不敢想。”

沈如晚也支著傘,在院外停住腳步,偏過身看去。

“那你現在高興嗎?”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