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被沈如晚再次開智,鰱魚妖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和常人無異,現在它的心智如孩童,既不懂很多修仙界約定俗成的規矩,也不懂處世的道理,隻有一件事是確鑿無疑的——它打不過眼前這兩個人,為了不被吃掉,當然得聽話。
“不,不是故意。”鰱魚妖開口,聲音很低沉,有點像從腹腔裡發出來的聲音,但措辭就像稚童,“靈氣,方向變了,有晚霞,要去修練。”
沈如晚微微皺眉。
雖然鰱魚妖說得七零八落,但她略一思忖,已然是聽懂了:平日裡鰱魚妖順著靈力流向浮到水麵上來借晚霞之氣修練,沒想到鄔仙湖內靈氣流向忽然改變,順著靈氣一路浮上來,竟然和歸家的島民撞上了,被當成是襲擊。
她把鰱魚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目光微轉,看向曲不詢。
曲不詢也正偏過頭來看她。
目光相對,心照不宣。
一地地脈靈氣不會輕易改變,更不會如此突兀快速地改變,除非有人大手筆改動了地形地勢。
在這碧波千頃的鄔仙湖上,最有可能造成這樣巨變的,不就是東儀島自己嗎?
一座龍王廟,改換了大半個東儀島的地勢,已然造成島內靈氣流向巨變,若說會影響到東儀島外的環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隻是……
這一座龍王廟,又不是真的請來了一尊真龍,竟令千頃鄔仙湖為之改勢,至於嗎?
鰱魚妖有沒有說謊,這幾乎是一眼可辨的事,彆說鰱魚妖沒這個智力水平,就算是它有,這個謊言也是稍作驗證便能戳破的。
曲不詢低頭看那鰱魚妖。
“你可想好了,要是被我們發現你在說謊,你就在這鄔仙湖裡,可逃不掉。”他曲起手指不輕不重地敲了敲鰱魚妖的魚腦袋。
鰱魚妖急得在水裡撲騰了兩下,“沒有,沒有說謊。”
看起來當真是不像謊言。
曲不詢抬頭望向沈如晚,兩人對視一眼,不語。
“你先回去。”沈如晚沉吟片刻,抬手,鰱魚妖身上的珠藻巨網飛速消退,轉眼變成一小片浮萍,漂在水麵上,“驗證過後,我再來找你,若你說的是真的,這事便不怪你。”
她說著,輕輕一招手,讓鰱魚妖堅硬的魚鱗抵在船邊,她從船篷裡走出來,俯下身,纖細白皙的手指撫在其中一片魚鱗上,微一用力,竟直接把那堅硬無比的魚鱗硬生生拔了下來。
鰱魚妖吃痛,凶性激起,尾巴一甩就要劇烈掙紮,然而仿佛身上有一股山嶽壓頂的巨力,將它牢牢地鎮壓在原地,半點也動彈不得。鰱魚妖僵在那,魚目也仿佛有靈,哀哀地看著沈如晚,嗚嗚咽咽。
沈如晚把玩著那魚鱗,如臉盆大小,觸手極沉,堅硬如鐵,隻怕尋常刀劍不僅不能在這魚鱗上留下痕跡,甚至還會因此損壞。
她伸手,輕輕撫了撫鰱魚妖的傷口,那道因鱗片被強行拔下而簌簌流血的傷口轉眼便愈合了,“受人之托,總要留個憑據,讓人相信我真的找著你了。”
這鱗片是留給章員外和島民們看的。
沈如晚輕輕拍拍鰱魚妖的背鰭。
“下次見麵,如果你是無辜的,我再送你一份機緣。”她說著,站起身,垂眸淡淡地望著鰱魚妖,“你可以走了。”
鰱魚妖浮在水麵上,巨大的魚目靜靜地看著她,像是想要記住她的模樣,過了好一會兒,猛然擺動魚尾,潛入水麵之下,消失不見。
沈如晚盯著隻剩漣漪的湖麵看了一會兒。
回過頭,曲不詢坐在船頭,高大寬闊的背影筆挺,眼神一瞬不瞬地望著她,若有所思。
她微微皺眉。
曲不詢目光探究。
“你對這個鰱魚妖還挺好的。”他說,“又是開智,又是送機緣。”
沈如晚站在原地,對上他探詢的眼神。
“你想表達什麼?”她反問。
曲不詢和她對視了一會兒。
“也沒什麼。”他挪開眼,重新靠坐回去,懶散地倚在那,一條腿支著,“我就是覺得奇怪,你和傳聞中的樣子,不太像。”
沈如晚知道傳聞中的她是什麼樣的。
冷血、狠辣、無情、沒有人性,又或者在她離開蓬山後,有人說她不慕名利、急公好義。
她都不在乎。
到如今,她已經沒什麼可留戀,也沒有什麼可在乎的了。
她就像是一盤沙,曾有風來,把她的一切期待和歡悅都吹散了,隻剩下枯燥的生活。
她的每一天,都像是在等下一陣風的到來。
要麼,吹走她剩下的所有;要麼,把她曾經失去的都帶回來。
沈如晚站在船板的最邊緣,遠遠望向交融在白雲深處的湖麵。
“我從來沒聽說過你。”她說。
在臨鄔城隱居的這十年,沈如晚幾乎和修仙界斷開了一切聯係。
她不再和舊識通信,也不去融入周圍的修仙者圈子,更不怎麼打聽修仙界發生的事,她能記起的隻有在她退隱之前的消息。
曲不詢這個名字,她從前沒有在任何傳聞裡聽見過。
要麼是曲不詢成名較晚,在沈如晚退隱後才有了名氣;要麼就是他行蹤來曆神秘,不打算揚名。總之,以他的實力,隻要他沒有刻意掩蓋,就一定或多或少有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