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舢板上,眉頭微鎖,想了又想。
“你要找那種花做什麼?”她忽而問他。
沒頭沒尾的,但曲不詢不用想就知道她在說什麼。
他忽地坐直,吊兒郎當的勁全都散去,微微向她傾來一點,目不轉睛地盯準她。
“你知道那種花?”他不答反問。
沈如晚微微抿唇。
“我確實知道。”她平淡地說。
曲不詢追問,“這種花叫什麼?”
他平時看起來不羈,仿佛什麼也不放在心上,沉下目光,便有一種冷肅沉凝的蕭殺之氣,無端懾人。
沈如晚靜靜地看他。
“你先告訴我,”她語氣平平,仿佛主持宗門小考的管事在宣讀考題,“你找這種花做什麼?”
曲不詢盯著她看了半晌。
“我找這種花,是因為我有朋友被種下過這種花,我還沒和他說上話,那種花就在我麵前盛開了,他就死在我的麵前。”他慢慢地說,聲音無比沉冷,“我要給他報仇。”
沈如晚心頭一跳。
她想起了沈家禁地裡那些行屍走肉般的藥人,也想起曲不詢最初對她若有似無的敵意。
沈氏覆滅於她,可她始終屬於沈氏。
倘若曲不詢是為了她後來奉掌教之命所除去的那些修仙界毒瘤而對她有敵意,沈如晚問心無愧,半點也不在乎,他要報仇,她也奉陪到底。
可若曲不詢的仇怨來自沈氏……
兜兜轉轉,恩恩怨怨,愛恨難辨。
羈絆難斬斷,她終究還是把自己當作沈氏弟子。
沈如晚花了很多年去恨沈氏、恨沈晴諳,也恨她自己身上流著的沈氏的骨血,又花了更多時間同自己和解。過往難斬斷,也不深究。
她絕不會把沈氏的罪惡背負在自己身上,為自己從未做過的事愧疚一生,但也不會漠然置身事外,對那些受害者的困境無動於衷。
沈如晚平靜地坐在那裡。
“要報仇,隻要知道仇人是誰就行了。”她平淡地指出,“你有這個能力,也不像是不敢動手的人。”
“是,報仇隻需知道真凶,可我想要的還有真相。”曲不詢不錯眼地盯著她,“我要知道誰在研究這種花,誰又不知厭倦地拿彆人的性命堆出花開。這世上每天都有人在這種痛苦裡煎熬,每天都有無辜的人被抓走成為花肥,而我真正的仇人躺在彆人的屍體上享儘榮華,我不樂意。”
沈如晚皺起眉。
“現在還有人在種這種花?”
可沈家分明早就覆滅了,又有誰能拿到七夜白的花種,做出和沈家一模一樣的事?
當年沈家覆滅得太突然,一個活口也沒有,全都死在她走火入魔後,一切和七夜白有關的線索全都斷得一乾二淨,沈如晚一點也沒查到頭緒。
再後來,線索藕斷絲連,她倒是又找到了方向,可惜什麼也沒問出,最後的知情人也自儘了。
直到沈如晚心灰意冷退隱前,她也再沒查到七夜白的蹤跡。
她以為這種花已在修仙界銷聲匿跡,成為她一個人的斑駁回憶。
曲不詢緊緊盯著她。
過了好一會兒,他忽然往後一靠,大馬金刀地坐在船頭,氣勢凝而不散。
“當年我報仇時就想查明真相,可沒想到對方背後還有主使,還沒等我查到一點蹤跡,就提前把線索斬斷得一乾二淨,包括那些被我發現的那些人,一夕之間,全都被滅口了。”
“被滅口了?”沈如晚重複。
曲不詢慢慢頷首。
“對,有一批人負責滅口,還有負責追殺我的。”他說到這裡,不知怎麼的頓了一下,過了片刻才繼續說下去,“我受了點傷,這事也就耽擱了。”
這麼說來,曲不詢所追查到的仇人並不是沈家,而是另一支種藥人的勢力。
神州之上經營這門抽髓扒皮生意的,竟不止沈氏一家,再往上竟然還有主使。
沈如晚默不作聲。
曲不詢是找到線索又被主使滅口毀掉,她卻是自己走火入魔誤滅了口……
當年蓬山隱去沈氏的罪行,倒成了對她的保護,不然眾口悠悠,指不定就有人認定她是為了滅口才做下這等驚世駭俗的凶行。
她沉默了許久。
曲不詢不再多言。
他坐在那裡靜靜等她願意開口,姿態隨意,但氣勢沉冷,不說笑時便如山嶽倒傾,嶽峙淵渟,渾凝蕭肅。
沈如晚也慢慢向後靠在船頭。
她眼瞼微垂,眉眼間難得露出一點疲色。
“那種花的名字,叫做七夜白。”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