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把外甥惹生氣,朱襄這次忍住了,沒有笑。
小孩子玩玩具順帶配音非常正常,如果這隻“汪汪”叫的人類幼崽不是始皇崽,朱襄隻會覺得可愛。
當然,現在他覺得更加可愛,可愛加倍,恨不得把可愛的外甥抱起來親兩口。
朱襄事實上也這麼做了。他把玩木頭狗玩得正開心的嬴小政一把撈到懷裡,對著嬴小政光禿禿的小腦門,嘛的就是一口。
嬴小政嚇得手中小狗都掉了。
舅父這又是在乾什麼?!
“給。”在嬴小政被親懵時,朱襄立刻把玉玦塞進嬴小政手中,轉移了嬴小政的注意力。
雪瞥了一眼,道:“夏同留給你的玉玦,你不是很寶貝,連藺君子都不給摸嗎?怎麼送給政兒了?小心政兒不小心把玉玦摔了。”
夏同是曾在家裡幫工的落魄士子,身體羸弱,性格溫良,算得一手好賬。朱襄和雪都與夏同關係很親近。
夏同攢夠了錢財,說要去遊曆他國尋個出路時,夫妻倆還特意用家中錢財換了一兩金餅贈與夏同。
這個時代所說的“金”,大多指的是黃銅。但因為楚國坐擁金礦,財大氣粗,愛用黃金送人,所以市麵上也會流通黃金。朱襄贈送給夏同的金餅就是真正的黃金。
若論價值,一兩黃金約一千枚趙國錢。但因為主要在貴族中流通,所以在民間有價無市,隻有豪商家裡會藏著黃金。
夏同若是遭遇了意外行李丟失,無論在哪國,金餅都能成為他安身活命的本錢。
朱襄雖然這些年很努力攢家產,一兩金餅也不是隨便就能拿出來的。可見朱襄和雪對夏同的好感。
夏同投桃報李,將貼身玉玦贈予朱襄,說以玉玦為信物,若自己得勢,定來尋朱襄同富貴。
“夏同身處逆境而崛起,政兒現在也身處逆境等待崛起。這塊玉玨能給夏同好運,也一定能給政兒好運。”朱襄道,“再者我不知道貴族給孩子備什麼護身符。夏同曾經家境不錯,他家給孩子抓周禮上備的東西,禮製上應該不會出錯。”
雪道:“你想得真多。我給政兒編一條紅繩,讓他掛在脖子上。”
朱襄笑道:“等會兒吧。我們先去吃早餐,我肚子都餓扁了。政兒,你的小肚肚是不是也餓扁了?”
朱襄說完,拍了拍嬴小政軟綿綿的小肚肚。
嬴小政正抓著玉玦打量,感覺有點眼熟。聽了朱襄說早餐,他的肚子立刻非常應景的咕嚕一聲,頓時滿臉通紅。
“我、我沒。”嬴小政捂著肚子。
“走,政兒,吃飯飯!”朱襄把嬴小政抱起來,催促道,“雪,快來,不然我和政兒把飯飯吃光光,不給你留。”
雪放下手中的針線活,起身無奈道:“良人,你怎麼比孩童還幼稚?”
嬴小政藏在朱襄懷裡偷偷點頭讚同。
他以為他藏得很好,但朱襄居高臨下,哪可能看不到嬴小政那表演小雞啄米的小腦袋。
朱襄低頭蹭了蹭嬴小政的頭頂,得意道:“愛妻幼子在身側,這不是幼稚,是幸福。”
雪一愣,然後紅著臉低下頭,彆扭道:“政兒給我抱抱。”
“啊?好。”雖然不明白雪為什麼想抱政兒,但朱襄還是將嬴小政遞給了雪。
沒養育過孩子的雪,不太熟練地將瘦削幼小的孩童抱進懷裡,學著朱襄,用未施粉黛的臉輕輕蹭了蹭嬴小政軟軟的臉頰。
她低頭看著懷中乖巧的小孩,又抬頭看著滿臉微笑的良人,臉上也露出了微笑:“政兒好輕,該多吃一些。小孩胖些才好看。”
“我也是這麼想。”朱襄深以為然。圓滾滾的祖龍崽崽才可愛,抽條後才會長得高,“給我,我還想再抱一會兒!”
“不給。”雪加快腳步,把朱襄拋到了身後,又低頭蹭了蹭嬴小政光禿禿的頭頂。
朱襄:“哎?現在就開始和我搶孩子玩了嗎?”
嬴小政:“?”
不僅舅父很奇怪,舅母也變得奇怪了。
嬴小政很努力地用腦子想,然後肚子響亮的“咕嚕”了一聲,腦袋瞬間變得一片空白。
他小小地扭動了一下身體,軟趴趴地團在舅母溫暖的懷抱裡,盯著手裡條件反射攥緊的青色玉玦發呆,什麼也不願意想了。
早餐是煮雞蛋和黃米紅棗糕。
這個時代的主糧有“五穀”“六穀”“九穀”之稱。
《禮記·月令篇》記載的五穀為“麥、菽、稷、麻、粟”;還未開始編寫的《呂氏春秋·審時篇》記載的六穀多了“稻”;九穀和六穀一致,隻是將菽和麥拆封成大小豆和大小麥。
此時南方還未大規模開發,北方中原地區少有種稻;大小麥是外來品種,種植技術不算太成熟;菽和麻難以消化,為平民主糧;所以稷(即小米)是主糧之首,黍的重要性僅次於穗。
黍就是黃米。
但穗黍在此時書本中地位雖然高,因脫殼較難,成糧率相對較低,所以菽才是平民的主要食物。
大豆做飯,豆葉做羹,《戰國策》雲,“民之所食,大抵豆飯藿羹”。如朱襄這等庶民,又被稱為“藿食者”。
嬴小政被苛待的時候,小米飯黃米飯被下仆拿走,換成了仆人吃的豆飯。所以他知道小米和黃米都很珍貴。
至於稻米,那是他在夢中窺見的記憶碎片中才能得見的珍貴美食。可惜記憶碎片沒有五感,他嘗不到稻米是什麼味道。
嬴小政昨日吃到羊奶稻米羹和薺菜瘦肉粥的時候,雖有所懷疑,但熬成糊糊的米粥看不出原材料,他那時心中惶恐不安,也沒精力注意這個。
今日看到早餐不僅有黃米糕,還有雞蛋,嬴小政驚訝極了。
他小聲問道:“舅父,我們家很富裕嗎?”原來我生母的娘家如此富裕?
正在幫嬴小政剝煮雞蛋的朱襄“啊”了一聲,看向桌上對後世人而言十分簡單的早餐,表情帶上了一絲很淡的、桌上其他兩人看不懂的寂寞和哀傷:“你舅父我現在是趙國上卿藺相如的門客,藺家封地的農事都歸舅父管,所以比起旁人來說,算得上比較富裕吧,至少不缺政兒這口吃的。”
嬴小政對人的情緒很敏銳,他發現舅父心情不好了,立刻拿了一個黃米糕堵住自己的嘴,不敢再問。
等黃米糕一入口,嬴小政本就很大的眼睛立刻瞪得圓溜溜,然後又瞬間眯成了兩個小小的月牙。
好、好甜,好好吃!
很少吃到糖的嬴小政,立刻陶醉在加了蔗糖的黃米糕中。
甘蔗大約在周宣王時期傳入,此時叫柘(zhe),漢時才改為蔗,兩字相通。如今的甘蔗雖出汁率不高,也還沒有摸索出製糖的方法,但甘蔗汁已經是權貴人家烹飪常用的調料。
朱襄主管藺家的田地,藺家能吃到的東西就是朱襄能吃到的東西,所以他收了些甘蔗製作成糖存著,甘蔗過季之後也能嘗到甜味。
製糖的方子朱襄也給了藺家,換了如今住的大房子。
藺相如將其呈給了趙王,再次為朱襄換取士子身份失敗,隻換來了幾匹宮造的綢緞。
趙王雖不準朱襄用製糖方子賺錢,將製糖歸於宮造,但非常慷慨地允許藺家和朱襄自己可以製作糖吃,隻是不能把方子給彆人。所以朱襄家現在還能吃到蔗糖。
沒有小孩能抵擋得住甜蜜的味道。
他吃黃米紅棗糕的動作開啟了兩倍速,嚇得朱襄放下剝了一半的雞蛋,把嬴小政手中啃了大半的黃米紅棗糕搶走。
嬴小政張開小手護食沒護住,眼睛立刻騰起了水霧。
“慢點吃,噎著了怎麼辦?先喝口水。”朱襄把水杯遞過去,“黃米糕蒸了很多,撐破你的小肚皮你也吃不完,急什麼?”
嬴小政眨掉了眼睛中的水霧:“我還能吃?”
朱襄失笑,臉上無意識浮現的孤寂散去:“當然,剛不是說過了嗎,舅父不差政兒這口吃的。”
嬴小政捧著水杯喝了一口,然後抬頭眼巴巴地看著朱襄手中的黃米紅棗糕。
朱襄把被嬴小政啃過的黃米紅棗糕還給了嬴小政,再次叮囑:“慢點吃。特彆是吃棗子的時候,記得吐核。”
嬴小政在朱襄的反複囑咐下,勉強放慢了一點速度,眼睛又變成了彎彎的月牙。
朱襄繼續剝雞蛋,並對雪嘲笑外甥:“養孩子真費心,對吧?”
雪認真地把“孩子吃飯不能吃太快”這一點記下,道:“對。”
月牙眼的嬴小政動作一僵。被、被嫌棄了?
朱襄把剝好的雞蛋放到嬴小政麵前的小碗中:“雞蛋也慢點吃。如果不習慣煮雞蛋的味道,就蘸著醬吃。孩童多吃雞蛋才會變聰明,不可以挑食。”
雞蛋是也會被下仆搶走的很好的食物。舅父主動給我剝雞蛋吃,他沒有嫌棄我。嬴小政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
他三下兩下把黃米糕塞進嘴裡,腮幫子鼓鼓癟癟,吐出一顆棗核,然後伸手抓起雞蛋,輕輕咬了一口。
嬴小政月牙眼睛先瞪圓又變回月牙,雞蛋好好吃~。
“嘗嘗舅父做的醬。”朱襄把裝著蘑菇醬的小碟子推向嬴小政。
嬴小政用雞蛋蘸了一點黑乎乎的蘑菇醬,再次小心翼翼咬了一口,仿佛擔心咬得太用力雞蛋就會飛走似的。
這一口下去,這輩子第一次嘗到蘑菇味道的嬴小政,味蕾好像被鮮味狠狠捶了一下,口水立刻充盈了整個口腔。
他努力地把唾沫咽下去,小小的眉頭緊鎖,表情十分糾結。
因為太美味,他居然舍不得吃第二口了。
朱襄看著這一幕,都快猛男捂臉,差點萌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