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意到槍哥說的是“長出來”的。
我曾經有一個夢想,春天,我在地裡種下一個小張玄,到了秋天,樹上長出成千上萬個小張玄,他們可能有的呆有的傻,但是……至少有一個英俊瀟灑溫柔體貼自理能力優秀的!然後我就把這個小張玄當做優良種,成批培養,高價售出……
咳,這不過是個小小的夢想罷了,當然隨著歲月的流逝已經漸漸埋起來了。隻是在槍哥說出那句話的時候,這個久遠的夢想還是翻騰了一下。
九叔沒有像槍哥那樣莽莽撞撞下車。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周圍的駱駝白骨,陰沉的目光又在路上掃了一下,才拿著他的兩把匕首跳下去。蒼離跟在他的後麵,張玄扭頭看了我一眼,似乎掙紮了一下,還是把我拉了下來。
我這是第一次踏上槍哥汙蔑著“很不好開”的路麵。隻有下來才發現,在車上看上去挺平整的路的確是凹凸不平的。白得有些不正常的路麵,有著一個個的淺坑。我走了幾圈,發現這條路還有點不正常,有的地方硬邦邦的,而有的踩上去卻有些軟,越野車寬大的輪胎開上去抓地力不平均,的確不太容易前進。
看來真的是汙蔑槍哥了,我有些抱歉地看著他的背影,考慮到這個傲嬌的孩子早晚有一天要自己麵對世界的殘酷和更多的潑臟水,我決定還是不道歉了。
前麵四個男人圍成一圈,目光都看著地上的什麼東西。我躲得遠遠的。車頂燈光聚焦在地麵上,把那裡的情況映照得纖毫分明。我清楚地看見,在地麵上一個凹下去的淺坑裡,有一隻人手與地麵成六十度角豎立著。不是長得像人手的石頭或者樹枝。那隻手的皮肉都保存得基本完好,甚至連上麵的手指甲和紋路都一清二楚,隻是燈光下慘白乾枯得有如風乾樹皮一樣。那樣子,活像有個老人剛剛掉進了井裡麵,正在拚命伸出手懇求救援一樣。
槍哥繞著那淺坑走了一圈,還上去用腳用力踩了踩。他說道:“地麵很結實。不太像是有人被活埋到這裡了。但是這裡很明顯,下麵有個人。怎麼辦?地麵很硬,用鏟子挖不開。”
“挖不開,就讓它自己打開。”蒼離打斷了槍哥的話。他直勾勾盯著地麵上的那隻手,輕聲說道,“這種顏色和質地……九叔,你沒有覺得眼熟嗎?”
他抬眼看著九叔,輕輕笑著:“下鬥這麼多次,這種東西雖然見得不多,但也至少知道是什麼吧?”
九叔的臉色很沉。他看了一會兒,轉身吩咐槍哥:“把車上的溶解劑或者鹽酸拿過來。”
“乾什……”
“不要多問。”
問題問了一半被堵住的槍哥一臉鬱悶的表情。很顯然,這是一個明明不可能當技術流、卻偏偏想證明自己有技術的火力大炮。槍哥一臉憋氣的表情爬上車,在後備箱裡翻了半天,才找出一個我以為是水桶的東西遞給九叔。他站在旁邊,一眨不眨盯著九叔的動作。
九叔一手擰開了桶蓋,把裡麵的液體淋淋漓漓澆到了那隻手周圍。他退後了幾步,安靜地等待著。
這一係列動作,和我最初那個小小的夢想實在是有些接近。我幾乎都要懷疑這個洞窟其實是一個種地的樂土,和九叔手中的營養劑珠聯璧合,能生成張玄若乾隻了。
那隻手附近的地麵,用槍哥的話說,就算用工兵鏟來挖,也是比較困難的。可是過了一會兒,潑了液體的地方開始冒出小小的氣泡,然後堅硬的地麵開始慢慢向下溶解了。
透明溶解劑不斷澆到地麵上,那隻手下麵的部分,也在漸漸露出全貌。這當然不是從地麵上憑空冒出的手。在手的下麵,連接著胳膊、肩膀、軀乾……從溶解出來的坑中一一浮現,露出來的肌膚全都是和那隻手一樣的慘白乾枯,身上還有破敗的布料和亂糟糟的繩子,全都像被吸乾了水分一樣,脆的一碰就要化成灰。
一個被五花大綁的人趴伏在溶解開的坑裡麵。他的一隻手掙脫了束縛,伸在半空中,甚至伸出了埋著他的地麵,可是這樣瀕死的艱難掙紮毫無用處,他依舊死在這個坑裡麵,肌膚皺縮的臉沒有變成骷髏,還能看見生前那絕望掙紮的神情。
然而這並不是全部,從溶解開的地方看過去,和那個人疊在一起的,是無數同樣慘白的人類肢體,一眼看上去分不清有多少,好像坑裡的白蘿卜一樣,堆疊得失去了意義。
“這……”我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九叔的神情卻很淡定,他像是預料到了這樣的場景一樣,揮了揮手:“往旁邊繼續潑溶解劑,我們把這一塊挖開看看。”
沒等九叔說完那句話,槍哥已經很快地開始了行動。越來越多的地麵消失,越來越多的屍體露出來。所有的屍體都是雙手反綁身後,跪著的姿態,麵孔對著下麵,背脊對著地麵,有的甚至脊柱整個暴露在地麵上。隻是這些人的屍首都是僵硬慘白的,和地麵一個顏色。我們的車子,剛才也許就是在這些人的後背上開過來的。他們的表情都極為猙獰,好像是在生前遭遇了什麼酷刑,在死之後依然無法忘記那一瞬的絕頂痛苦。
“都是這些屍體……”槍哥把空了的桶扔到一邊,咬著牙說道,“整整一條路上,全都是這些東西!該死的……這就是一條用屍體鋪成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