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了,桃夭才發現那人全是血,發冠應是被水衝散,烏黑的發絲如同水藻一樣在血紅的溪水裡蕩來蕩去。小半張臉浸在被血染紅的淺灘裡,另外半張臉被胳膊擋著,看不清楚模樣,隻瞧著手背上的肌膚很白。
她彎腰伸手去探他的鼻息,誰知原本昏迷不醒的男人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還活著!
桃夭驚駭出聲,以為他醒了,可隻一瞬的功夫,他又趴了回去。
傷成這樣,竟然還這麼警惕,也不知道他是什麼人。
桃夭吐了幾口氣,用力將他翻過來,待瞧清楚他的模樣愣住了。
是個生得極俊美的郎君,看著跟蓮生哥哥年齡差不多大。
宋大夫從小教她醫者要以救死扶傷為天職,斷然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
她嘗試著把男人扶回家去,可他生得高大,再加上昏迷不醒,死沉死沉,她光是把他從河灘上扶起來就已經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才試著挪動一步,好容易扶起來的人跟隻泥鰍一樣往下滑。
她急急忙忙圈住他的腰,卻被他帶倒,“撲通”一聲響,兩人一起跌回河灘。
昏迷不醒的男人硬生生被她砸醒,“悶哼”一聲,撐開眼皮子,漆黑的眼珠子微微轉動,有氣無力說了句“放肆”,再次暈過去。
桃夭趕緊從他胸前爬起來,見他小腹處又有鮮血湧出來,想著憑她的力氣人是拖不回去了,得找輛板車來。
此刻寧靜的小山村的炊煙嫋嫋升起,未避免被村裡人看見這一身的血跡,她背著小竹簍抄小路回家去了。
*
家裡。
夕陽的最後一點兒餘暉消散,出去一下午的桃夭還沒回來。
宋大夫想起白天的陳八兩,實在有些不放心,要去尋人。
才出院子,就見桃夭渾身失血的小跑回來。
宋大夫大駭,“你受傷了?”
桃夭忙道;“不是我,我待會兒再回來跟您說。”
不等宋大夫說話,她推了小推車又抄小路往河邊去了。
一刻鐘以後,渾身裹滿雜草的桃夭終於推著板車到家。
宋大夫看著板車上血淋淋的男子震驚不已:“這誰啊?”
腿肚子都在打顫的桃夭搖搖頭,“不認識,從河邊撿來的,受了很重的傷,阿耶你快看看!”
宋大夫看著不知摔了多少跤才把人拉回來的桃夭,一直不知道說什麼好。
眼下都這個境地了,她不擔心自己,還有心情撿人。
她為人太過老實善良,等他不在了,沒人看著點可怎麼辦?
桃夭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問:“阿娘好點沒有?”邊說邊往南屋走。
宋大夫想起屋裡的東西還沒收拾,趕緊追上去,奈何已經來不及了!
桃夭仰著臉呆望著懸在房梁上的一根麻繩,又看看脖子上套著一根麻繩,昏昏欲睡的蓮生娘,麵色煞白,嘴唇顫抖,眼圈逐漸紅了。
被人背地裡指著脊梁骨說是“克夫望門寡”,被陳八兩多次言語調戲,被追著打都沒有哭的桃夭,此刻卻委屈極了,眼淚盈滿眼眶,如同斷線的珍珠,順著白皙的臉頰一串一串往下掉。
她走上前默不作聲取下蓮生娘脖頸裡的麻繩,扶著她躺下,又把房梁上的麻繩抽回來,低著頭往外走。
走一路,眼淚掉一路。
宋大夫心虛地跟在後麵,想要跟她解釋兩句,卻不知如何開口。
今日他等她出門以後,看著瘋瘋癲癲的妻子,又想到陳八兩的話,思來想去這樣活著連累她還不如死了算了。
他給妻子喂了大劑量的安神湯,原本打算先勒死她,自己再上吊。
隻是他一輩子救死扶傷,殺人還是頭一次,實在下不了手。
誰知道卻被她瞧見了。
他真是沒用,連死都死不成!
直到出了屋子,她才開口,“後天去一趟縣城,帶阿娘一塊去。蘭子姐姐說回春堂新來的坐堂大夫專治疑難雜症。”
她哭成這樣,宋大夫哪裡還敢說什麼,連忙點頭。
桃夭這才擦乾眼淚,指著院子裡還蜷縮在小推車上,大長腿還耷拉在外麵的男人,問:“那他擱哪兒?”
人都救回來了,不能不管。
宋家有三間屋子。蓮生住一間,桃夭住一間,宋大夫夫婦住一間。
總不好把人弄進一個姑娘家屋裡去。
宋大夫想了想,取了鑰匙徑直走到東邊那間已經兩年沒有住過人的屋子。
那是宋蓮生的屋子。
不大的屋子被用竹簾隔成兩部分。
外麵是書房,裡間是臥室。
雖然兩年未住人,可這裡每隔幾日就要打掃一次,十分乾淨。
屋子的一切都還保持著宋蓮生臨終前的樣子。
桃夭望著書桌上乾涸的硯台似乎出了神,仿佛看見宋蓮生還坐在那兒寫字,一見到她來,笑盈盈地望著她,叫她過去。
直到宋大夫叫她,她才回過神,趕緊幫著把人扶到床上去。
宋大夫身子骨實在太差,才把人擱在床上就氣喘籲籲。
桃夭以前經常幫著他打下手,不等吩咐已經拿來了藥箱。等萬事妥當,這才在宋大夫的催促下回去換衣裳。
宋大夫待氣息平穩些,開始替床上的男人檢查傷勢。
也不知他幾時受的傷,傷口處都已經跟衣裳粘連在一起,根本剝不下來,直接用剪刀剪開。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了一跳。
饒是他做了半輩子大夫,這樣重的傷還是頭一次見。
男人胸前背後多處擦傷,腹部一道長約三寸,深一寸,皮肉外翻的傷口最為凶險。傷口雖不致命,可他不知在冷水裡泡了多久,再加上失血過多,能撐到現在都是個奇跡,救不救得回來更是難說。
還有他的左腿,骨頭錯位得厲害,須得儘快接骨。
隻是眼下天色太暗,他眼神不好,隻能等明日。
宋大夫替他包紮傷口後又拿自己的衣裳給他換了。
忙完這一切,他體力不支坐在地上,瞥了一眼被他剪成碎片的衣裳眉頭緊鎖。